李宸点头。
李治站立在后,徐声说道:“门下:第五女永昌公主,性贤淑,自幼聪颖好学,今公主出降,特赐食邑三千户……”
李宸愣住,回头看向父亲。
李治扬了扬眉,“怎么?”
李宸站了起来,眼睛泛红地看向父亲,“阿耶不必再三为永昌破例,永昌从小就有父亲给的许多赏赐,有不羡园,还有许多其他的珍宝。阿姐到如今不过也是食邑一千五百户,父亲这般太偏心了。”
李治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唔,太平不一样。”太平下降的是薛绍,当年城阳公主薨于房州,留下几个子女。薛家可不是宋家,薛瓘还没到地方的时候,已是宫中三品大臣,后来被贬至地方,也是五品官员。后来城阳公主和薛瓘夫妻相继在房州去世,可薛家家底还是相当可观的。
后期李治只剩下城阳公主一个嫡亲妹妹的时候,还给她的每个孩子都封了食邑。
李宸:“怎么不一样,我和阿姐都是阿耶的公主。”
李治皱了皱眉,说道:“你们的驸马不一样。宋氏一族能和薛氏一族相提并论吗?”
李宸默默地瞅了一眼父亲,心想为什么不能相提并论?就算是宋家没有薛家有钱,可宋璟并不比姐夫薛绍差啊。可是这种话一说,父亲肯定又是要生闷气的。
李宸想了想,跟父亲说:“阿耶的两个女儿出降,当初阿姐是在万年县举行的婚礼,如今永昌是在长安县举行婚礼,这些都很好。为何要额外给永昌加封邑食?阿耶这般做,到时候定然会有大臣劝谏,说长幼有序,您这般让永昌的邑食封户多于阿姐,于礼不合。”
李治闻言,脸黑了。
帝王很心塞,这些年来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儿子都出阁在宫外设府成婚,女儿也要出降。这两年就只有一个小女儿在宫中陪着,好歹还有些欢颜笑语。
可如今小女儿也要出降了,他能不心塞吗?
而且在帝王眼里,宋璟就是个穷光蛋,女儿向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到了个穷光蛋家里能习惯吗?
虽然说宋璟是进士第一,也封了官,再怎么封如今不过也是个从七品!当年萧淑妃的两个女儿从掖庭出来,嫁了两个亲卫,两个亲卫还能仗着祖荫,封了个四品的地方刺史。可宋璟呢?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五品以下的官员,虽然祖上世代为官,在魏的时候祖先还当了宰相,可那宰相祖先坟前的草都比一个人还高了,不,应该是都不知道坟墓在哪儿了,他到哪儿去找个名目给宋璟的官再封高一点?
女儿非穷光蛋不嫁,非平民驸马不要,他没法子,只好变着法子给女儿添点嫁妆居然还不行!李治心里堵得不要不要的,他的女儿下降给这么个宋璟……他都替女儿委屈,偏偏她还乐意喜欢,李治心里真是说不清到底什么感觉。
李宸见父亲脸色又黑,连忙凑过去跟父亲撒娇:“阿耶不必给永昌增加食邑,永昌如今已经有食邑一千五百户,已经比从前许多公主都多了。而且永昌还有阿耶,难道逢年过节永昌要回宫里看望阿耶,阿耶还不给永昌赏赐了么?”
李治:“……”
李宸眼角微微一挑,流露出几分骄纵的任性来:“可说好了,每次永昌回宫里来,阿耶都要给永昌赏赐,都要是父亲能看上眼的哦!”
最后一句话,让李治想起了女儿自幼就喜欢搜刮他的收藏,那时候的女儿才多大的,米分米分嫩嫩的一团,会抱着父亲的脖子撒娇任性,天真可爱得让人心都化了。一转眼,女儿长大了,要出降了,还是十年如一日地喜欢搜刮父亲的收藏。
李治想了想,也罢,长幼有序,他是不能对永昌偏心太过了,只好板着个脸,半是斥责半是放任一般地说道:“永昌啊,你是来跟父亲讨债的吧?”
李宸见状,知道是过了父亲这一关,嘻嘻笑了起来。
“阿耶,走啊,永昌今个儿带了古琴来,您上回不是说编了个舞,说给永昌听听,永昌跳给你看。”
大唐贵族男子,个个都会跳舞,大宴宾客的时候主人家高兴了,喝酒喝得高兴时,也会跳舞,不止自己跳,还会带着客人跳。大唐的女子也会跳舞,一般宴会上跳舞的那是舞姬,像高门大族家的女儿,也能歌善舞,但一般都只在家人面前展示。
李治擅长音律还会编舞,李宸为了讨父亲高兴,时常会拿父亲编的舞曲来练。
父母爱子女天经地义,可身为子女的,也该要学会反哺。
☆、第109章 佳偶天成(二)
风徐来,带着淡淡花香。清晨的暖阳,透过窗棂洒进屋里,一室的暖意。
时序,到处都是勃勃生机,梅庄中的佃农们都早早下地,嘴里还哼着梅庄主子得闲敲羯鼓时常敲的曲调。如今梅庄的小主子已经中了进士,被封为凤阁舍人,很快还要尚公主为妻呢。
梅庄的佃农向来都十分喜欢这个小主子,如今听说他有出息,并且还能尚公主为妻,那是高兴得走路都带风。
平民百姓,只觉得能尚公主为妻便是皇恩浩,又哪能理解真正的高门大户甚至将尚公主避若蛇蝎。
梅庄的书阁里,两个男子正在对弈。一人双鬓斑白,已过不惑之年,一人黑发如缎,真是意气风发未过弱冠的年纪。
时匆匆,竟然已经到了三月份,四月份便是要尚公主的时候了。到那时候,他或许就不在梅庄里了吧?也不一定,若是公主愿意,他也是可以回来梅庄住的,等公主要召见他的时候,他再去公主府也并无不可。
在宋世钊的请轻咳声中,有些晃神的宋璟连忙收回了思绪,将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黑子落下。
“你的棋艺又比从前精湛了许多,别忘了当年可是叔父亲自教你下的棋,当徒弟的可不能这么快就打败师父啊。”
宋璟闻言,微微一笑,“璟跟叔父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宋世钊笑着抬目望了宋璟一眼,“不必自谦,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叔父只会为此而高兴。”
宋璟没有吱声,手中把玩着两粒白子,眼睛却盯着窗外的百年古树。
宋世钊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笑道:“参天老树,百年历风雨,方顶天立地。叔父希望你不论在何处,最后都能像这颗柏树一般,顶天立地,不畏风雨。”
宋氏那点家底搁在长安是不够看,可要是搁在并州,可是高门大族。宋氏只是宋璟家中这一支香火单薄,其余的旁支都好得很,宋世钊也有好几个儿子,只是他一直顾念昔宋璟祖父待他如同亲生子,因此在宋璟的祖父去世后,在宋璟上花的心血竟然比自家的儿子还要多些。
宋璟:“叔父放心,璟定会铭记您今所言。”
宋世钊对宋璟向来十分放心,他看着这孩子从摇摇晃晃学走路到如今足以顶门立户,他的品德行,宋世钊都从不忧心,他如今唯一忧心的,是宋璟即将要尚公主为妻。
宋世钊:“尚公主虽然是皇恩浩,可并非一定便是好事,你心中到底是如何想法?”
宋璟闻言,垂眸淡笑,语气波澜不兴,“叔父以为,璟能有何想法?“宋世钊一愣。
宋璟目光收了回来,十分坦地看向宋世钊,同时也将叔父脸上掩盖不住的忧心收入眼底。
“叔父放心,尚公主之事并非是你我所能做主,我既然尚了公主为妻,该守的规矩该尽的本分,一样都不会少。”
宋世钊闻言,叹息着说道:“旁人都以为当了驸马便是风光无限,可我却担心你心中不快。永昌公主受尽宠,你那臭脾气有时候也该收一收,别将人家公主气着了。要晓得,你所代表的,并非是仅仅你一人。”
“璟明白。”
宋世钊目光沉沉地看向端坐在他对面的宋璟,宋璟从小就是这般,站如松坐如钟,腰板得笔直笔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