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远在其父的相扶下站了起来,只是……叶如蒙咬唇,不敢抬头看他。
“叶伯父,叶伯母。”宋怀远连忙恭敬行了礼,只是动作有些僵涩,不若以往般抬头挺胸。胸口闷疼是一回事,主要是他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实在无颜见人。
“这个……你是远儿?”林氏上前一步,有些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他,俗话说三岁看老,这小怀远幼时便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比同龄的孩子要稳重许多。怎么长大后……这脸是俊俏而白净的,可是怎么会有四根红色的指印?这衣裳也算干净整洁的,可是胸前怎么还有个灰色的脚印?
林氏眉毛跳了跳,忽然瞄了一眼一旁头都快低到地上的叶如蒙,目前这一切看起来好像是……她女儿的杰作?
叶府前厅。
叶长风和林氏夫妻俩坐在主座上,林氏低头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回桌上,叶长风的大掌便攀越过了方桌上青翠迤逦的罗汉松盆栽,一把包住了林氏刚放下青花瓷茶盏的小手。
林氏小脸一红,想抽回手却挣不开,只能由着他去了。唉,她这个夫君,只要一碰上宋大哥就会变得幼稚较真,她自个儿想想都觉得有些丢人。
这宋江才是林氏老父的得意门生,年少时便心系林氏,长大后进京赴考,本想着等考取到功名后再去和林氏提亲,谁知道功名还未考上,林氏便已经先嫁人了。后来这事不知道怎么地就让叶长风知道了,本来叶长风也没说什么,心里吃下闷醋就算了。后来有一次和林氏对酒当歌,醉酒的林氏不小心说漏了嘴——若是没遇见你,宋大哥来提亲的话,我定然就嫁了,小时候我便答应过要嫁给他的。打那以后,叶长风一见宋江才便会冷脸,他夫人小时候居然喜欢过他,还答应过要嫁给他!他一想到就来气!
座下的宋江才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可是叶长风那故意为之的霸道动作已尽数落入了他眼中。宋江才心中叹了口气,这个叶兄虽然才气过人,但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小气得让人难以置信呀,十年过去了,还是不变。
宋江才邻座,端坐着微微垂首的宋怀远,他正拿着包裹了冰块的面巾敷脸。自他记事起,他便谨听夫子教导,君子遇急事需处变不惊,他从小到大,自问凡事多能泰然处之,何曾像今天这般狼狈过,当下心情很是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容大猫情敌上线,迷倒一片
☆、负责任
当年二人年幼, 两小无猜, 他只记得自己极其喜欢那个大眼睛又爱笑的小蒙蒙。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 多年后的他也渐渐遗忘了最初的美好。昨日一见,当年那个乖巧粘人的小不点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知书达理中又带着一点可爱的小迷糊。
方才在樟木林中的情形, 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他的脑海中。今日忽然碰上了这样的突变, 他当时想也不想就朝她扑了过去, 只想替她挡下那条毒蛇,谁曾想到……结果竟被她当成登徒子打了一掌、又踢了一脚,这结局,实是让人啼笑皆非。
可是她这性格,在他看来却是别致得很, 他并不反感, 再忆及往昔种种,,他忽然对她横生出许多好感。他甚至在想, 倘若当年,他们二人未曾分离过……
昨日二人初遇之时,他还认不出她来。反而是她……已经先觉察到什么了吗?她那个时候盯着自己的掌心,就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是怎么可能,那时候她不过几岁,远不到记事的时候。
宋怀远细思量着,觉得心中有些异样,仿佛有一种懵懂的悸动正从心底慢慢萌芽,他小心翼翼地浇灌着,他有些期望看到它开花结果,他想看看它会结出什么样动人的果子。
他唇角弯弯一笑,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却忽然发现堂上氛围有些怪异。堂上有三位长辈,自然轮不到他开口说话,可是四个人都沉默不语,便寂静得有些尴尬了。
片刻后,宋江才先开了口,对叶长风坦然道:“今逢家师之祭,宋某带长子前来拜祭,不曾想这般巧合遇到了叶兄。”他说着看了林氏一眼,见她双目微肿,心生不忍,温声劝道,“叶夫人莫再感伤,若是家师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你如此怅然。”
林氏还未作答,叶长风便开口道:“诶,许是怀了身子,拙荆近来有些多愁善感。”虽是哀叹的神色,眸色却略有几分得意。
林氏如今已显身怀,宋江才也看得出来,心中微微一涩,淡笑道:“那便恭喜二位了。”能看到她如此幸福,他也无憾了,只盼望着她能给叶兄生个儿子吧。
若是换了他,他许是……不到三五年便扛不住压力纳妾了吧,如何能像叶长风这样顶着不孝的罪名净身出户呢。她终是选对了人。
叶长风的话使得林氏有些尴尬,她轻咳了一声,目光落在宋怀远身上,见其长眉慧目,风姿远胜其父,不禁感慨道:“十年未见,远儿都长这么大了。”
宋江才对其子笑道:“远儿,你小时候可喜欢你叶伯母了,可还记得?”
宋怀远面色虽有羞赫,仍是大方地点了点头,“记得的,叶伯母还是没有变,和远儿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一如当年般温婉贤淑。他还记得,他有一次生病发烧,不小心将前来探望他的叶伯母唤做了娘亲。当时还有旁人笑话说,要是当了你叶伯母的女婿,便没有唤错了。
林氏听了他的话,笑道:“远儿倒是变得嘴甜起来了,就是……”林氏说着微垂眼眸,“蒙蒙还是很不懂事,尽给你添麻烦,今日还生出了这般闹剧,让你受委屈了。”
“伯母言重了,”宋怀远连忙道,“此事是远儿行事冲动,鲁莽动作才会惊吓到了……四姑娘。”
“诶,说的什么话,”叶长风手一挥,“那金环蛇毒性极强,紫衣也说了,倘若当时不是有你及时出手,只怕蒙蒙就……此事是我们要谢谢你。只是蒙蒙娇纵,行事极为不妥,才会闹出如此笑话,我叶长风教女不严,在此向你赔个不是。”
“叶伯父折煞小侄了。”宋怀远连忙起身,拱手恭敬行了一礼。
叶长风自然不是真的要同一个小辈赔不是,又寒暄客气了几句。宋怀远落座后默言不语,似在思忖着什么。
叶长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心中暗赞。此时宋怀远脸上的指印已淡去,面容秀雅,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雅。叶长风虽然对其父不喜,但对这宋怀远却讨厌不起来。
这宋怀远,诗作文章在京中盛为流传,其字迹行云流水,坦然天地,以字窥人,可见其心性凛然;诗风宕逸洒脱,自有一股雍容不迫的风度气韵,当真有泣鬼之才;文章更不用说,笔动时篇篇锦绣,墨走时字字珠玑,读来让人忍不住连连拍手叫绝!这样一个少年郎,只怕以后前程难以估量,难得的是少年得志,却不骄不躁,进退有度。撇去私心,若他将来的子女能有他十之一二,他便此生无憾了,也不知这宋江才是几世修来的福份,竟能教导出这样一个儿子,一时间,他心中嫉羡不已。
堂上又恢复了寂静,宋怀远唇张了张,忽然站了起来,上前两步神色恭谦地看着座上二人,“叶伯父,叶伯母,适才虽是情形紧急,可是……小侄之举恐对蒙妹妹清誉有损,是以……”宋怀远顿了顿,男子汉大丈夫,是该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任,他先前那样扑过去将她压在了身下,二人已有了肌肤之亲,若是传了出去,让她以后如何能嫁人了。宋怀远下了决心,抬首凛然道,“小侄愿意对蒙妹妹负责任,娶她为妻。”
他话一落音,侧厅的春夏秋冬八折雕花屏风忽然“呯然”一声倒了地,震耳欲聋。
宝儿已经直接扑倒在了屏风上,叶如蒙还在摇摇欲坠中,“诶诶!”,她只有一只脚立在了地上,另一只脚并未着地,而是往后翘了起来,为了保持平衡只能像小鸟一样挥着手儿连连挣扎着,别掉别掉!千万别掉!
叶如蒙在原地摇摇晃晃、生死挣扎了好一会儿,终是坚持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屏风上!
她和宝儿二人原先就是侧耳趴在屏风上偷听的,这会儿屏风一倒,二人便也先后倒下了,叶如蒙痛得手脚发麻,好一会儿才从屏风上才抬起头来,瞪着宋怀远,一脸懵逼:前世你不是出家了吗?这辈子怎么就要对她负责任了!
“蒙蒙!”叶长风喝了一声,叶如蒙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爬了起来。等等!刚刚是、是有人说要娶她吗!什么?那个明年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说要娶她为妻!她没听错吧?叶如蒙满脸不解地看着他,目不眨眼,她突然开始想像他将来剃度出家的模样……
宋怀远见了她,知刚刚的话是被她听了去,现如今她又这般看着自己,他忍不住微微红了脸。其实,小蒙蒙如此行径是很不合体统的,可偏偏在他眼中看来,又觉得她可爱得紧,怎会如此?她这双大眼睛,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不曾变过,他眼里有了笑意,当真是个小迷糊,行事虽然莽撞,却是如此可爱。
“蒙蒙。”林氏见她还盯着人家看,责怪地唤了她一声。这个女儿,先前还想着是个知分寸的,谁知道竟是和她爹爹一个德性,净在宋大哥面前丢人。
叶如蒙连忙收回了目光,爬起来红着脸对宋江才福了福身,“宋伯伯好!”
林氏皱眉,纠正道:“是宋叔叔。”
叶如蒙脸更红了,低头道:“宋叔叔好。”
宋江才朗声笑道:“哈哈,蒙蒙这模样倒是像足了你娘亲小时候。”
这话叶长风听着就不高兴了,这不是在暗示他没和他夫人青梅竹马过吗?既然不高兴了,那气自然是得撒出来的,就撒在他儿子身上吧,“蒙蒙,还不快给宋公子赔个不是。宋公子仗义出手,你却不分青红皂白便动手打人,这是身为闺中女子当有之举?”叶长风起身,对宋江才道,“让宋弟见笑了,小女顽劣,我与拙荆日后定会好生教导。”
叶长风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家儿子是仗义出手,我家女儿动手打了人做错了,我自个儿留在家里教导便行了。简而言之就是——你儿子想娶我女儿,没门!
“宋、宋大公子,对不起。”叶如蒙福了福身,连忙提了裙子踉跄着回屋了,她膝盖还摔疼了!唉,真是丢人丢大了!叶如蒙一出厅堂便小跑回房,到了房间后立刻冲到床上将脸紧紧埋入棉被中,她都觉得丢脸丢死了!好不容易有人说要娶她,她居然……当着他们的面出了那么大的糗!哼,刚刚都是宝儿没站稳,推到了屏风她才会摔下去的!她被宝儿害惨了!
宋怀远凝视着叶如蒙离去的背影,忽而觉得不妥,连忙收回了目光,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他心绪有些凌乱,便抿唇不语。他刚刚是不是太冲动了?可是……是冲动吗?
知子莫若父,宋江才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笑道:“叶兄,当时情形紧急,宋某觉得令媛之举并无不妥之处,是小儿冲撞在前,还望叶兄莫怪。其实令媛性子直率天真,倒是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