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雨分明看见他解释前瞧了裴樱一眼,心里冷笑,少不得加上一把火,假装调侃道:“我听说怀恩哥进省医,评副高,‘师妹’那个院长老爸出了不少力呢!”
王仕尧乐了,拍板道:“我看这姑娘就挺好!”
顾怀恩顾着裴樱的面色,急了:“我跟她真的没什么。”
李天祥不悦:“你既不喜欢人家,怎么不跟人家说清楚。人家跟了你这么几年,替你忙前忙后的,现在来说这话!”
李天祥最恨顾怀恩这一点,当年就是他在两个女孩间左右摇摆模糊不清。现在好好的带着那个师妹,这几年眼看要成,谁知道裴樱一出来,他又犯浑,听说前阵子还带着那师妹去了水头镇,简直荒唐。
顾怀恩分辨:“我跟她说清楚了的。”
“说清楚什么,你要是真的一点希望都不给,人家一个大姑娘能纠缠着你?凭你这阴沉的性子,业务能力再高,在那种论资排辈的地方,要不是看在人家院长的面子上,能三十出头就评上副高?”
王仕尧知他暴脾气,忙抢过话来:“就是,人家姑娘心里要没有你,能帮你去跑这些吗?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顾怀恩听出王仕尧话里有话,便也不敢再辩驳。
王仕尧见顾怀恩面色冷然,打圆场道:“好了,不管你那个师妹还是师姐的,你们两个小兔崽子都得给我抓紧了,好好的姑娘小伙,长得都不丑,怎么就给剩下了。”
裴美心笑得温柔:“王大哥你们检察院要是有合适的年轻人,也帮心雨留意留意?”
李心雨十分清楚母亲此番作为所为何事。裴樱回来了,顾怀恩也肯回来了,所以自己成多余的了,必须要寻个去处打发她。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见多了顾怀恩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心里早就看透了这个人。至于现在不找男朋友,只能说人与人的缘分真的很奇怪。李心雨长得不丑,追随者众,爱给保媒的人物也不是没有,可这么多年愣是没看上眼的,所以一直这么飘着。没想到一家子却都以为她是在守着顾怀恩,还怎么说都都不听,现下母亲为了那两人要打发自己,不由反感埋怨:“我才不要!”
王仕尧摆摆手:“心雨这样的还需要介绍?前几天和他们副校长吃饭,听说他们学校追她的人多得很。”
李天祥莞尔:“哦,有这事,”转向李心雨求证,“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别听他瞎说!”李心雨脚一跺,把碗一推道:“我吃好了,还约了人,先出去了。”
李心雨虽然已经二十五岁,但一向被父亲宠着,父亲的战友多半生的都是儿子,更是拿她当宝贝一样,在这群人面前,不觉便露出骄纵一面。
李心雨走后,饭局便散了,裴樱吃完也上楼回房。
临别之际,王仕尧在客厅教训顾怀恩:“听说你住在省医宿舍,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李家从小把你养大,天祥一直都很心疼你,你可不能伤了天祥的心。”
王仕尧走后,李天祥赶回工地,顾怀恩要回医院值班,满满当当的一家人,顷刻走了个干净。
裴樱无处可去,闷坐在房间,翻找着从前的东西发呆。
裴樱的房间依旧保持着十年前的模样,屋子里饰物极少,墙壁上贴着几张素描水粉,除了必要的床椅书架,只剩一张与房间极不相称的大桌子,桌子旁边放着一个原木画架,画板已经取下来堆在角落里。书架上除了书籍,至今仍摆放着一些素描基础用的石膏体及一座伏尔泰的石膏像。一大一小两个工具箱收在桌子下面,里面都杂乱地堆积着颜料、调色盘、铅笔、毛笔、排笔、炭笔条、美工刀……一个红色的塑料小水桶搁在工具箱旁边。
她打开桌上墨绿色的画夹,旧时光铺面而来。
画夹里都是她的素描,画的都是学校风景,有小学的山坡,初中花坛里的山茶、虞美人,高中的香樟林荫道,还有师兄给她画的素描像及自己画的各类伏尔泰的石膏。
她那个时候沉默安静,只有在画室里稍显活跃,老师布置的石膏头像作业她总是选战神来画,因为觉得战神五官完美英俊,结果因为逃避画伏尔泰,被老师罚画十张各种角度的伏尔泰。师兄说,伏尔泰虽然脸上坑坑洼洼,但这种“坑洼”才最锻炼人的观察能力。
她这才耐着性子慢慢沉下去画,每天都背着画夹默默行走在学校。
心雨和她不同,心雨不热爱绘画这种难以获得关注目光的爱好,她只热衷芭蕾和钢琴,学校艺术节上,她总是一鸣惊人拔得头筹,还要奉命压轴,又是各类晚会的主持人,一路锻炼得落落大方,倾倒一所又一所学校的师生,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万众瞩目的对象。
若不是泛黄的素描提醒着她年代久远,裴樱真疑自己置身一场噩梦,醒来还是素描里那个充满青春的夏天,虽然心中有郁苦与坚忍,却满满都是希望,不似此刻,丢失了青春,竟又回到这个樊笼。
裴美心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进了房间,便见裴樱忙着收拾画夹,心知她想起了从前那些事,也十分不是滋味。
裴樱和李心雨这两姐妹,一个像冬天,一个像夏天,一动,一静。小浩不在家,张医师又住院,裴樱没什么朋友,每日除了去医院便闷在房内,年纪轻轻的姑娘,若不是那十年牢狱,也不会变成这样。
裴美心搬了条凳子自动自发坐在裴樱身边,她已迅速收拾好画夹,垂头不语。
她总是这样,少年时期没有同龄人的活泼好动,现在也不似心雨那样自信开朗。小时候她虽然沉静,但好歹脸上还能看出点情绪来,这一次回来,她整个人安静乖巧得令人心疼,人多的时候往那儿一坐就像个影子,一个人的时候,又像副安静的画,可以枯坐半天,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脸上的寂寥常常让裴美心一阵阵揪心,就想起当年她抱着自己双腿哭求自己救她,自己却没做到。护了她那么久,护了那么多次,最后竟然……
从回来至今,几次裴美心想找她谈谈,无奈无脸开口,裴樱也只说了一句:“您能帮我救我舅舅吗?”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带情绪的话语,不管是怪罪或者宽恕,见了她永远都是这么沉默。
裴美心略坐坐,心里到底不忍,想说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终是起身退出房间。
那个时候,心雨抑郁症,发病自残只有顾怀恩劝得住,虽然他们当时年纪小,怕刺激李心雨的病也无人敢反对这场早恋。可谁知道,顾怀恩虽然日日照顾着心雨,心里惦记的却是裴樱。而裴樱苦苦压抑,到头来才知竟不是单相思。
只是等到他们这些大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其后几天,裴美心一方面催促李心雨去相亲,另一方面常开车去医院,中午叫裴樱和顾怀恩一起出来吃饭,饭毕让怀恩送裴樱回医院,撮合之意,明显不过。
对于裴美心这无法拒绝的安排,裴樱一副麻木不仁,顾怀恩仍旧罪孽深重,李心雨疲于奔命。裴美心这次是铁了心要将李心雨推销出去,发动了四面八方的各路朋友同事替她介绍对象,恨不得早中晚都给她排上档期。
前几天还真让李心雨相上了个奇葩,王仕尧给介绍的,说什么托了省办公厅秘书长的关系,背景如何牛叉,约见的地方也牛逼哄哄的。
约的是城西北那座有名的山上,山上有个会所叫“名邸”,据说原是清朝某个遗老留下来的府邸,现被改建成了高端会所,实行会员制,打着出入名流显贵,往来无白丁的旗号,笼络了不少权贵,为了攀附权贵们,各路商人绞尽脑汁要入会,可是会员资格一卡再卡,现在据说一个会员都被炒到几十万。
对方怕她进不去,还特意反馈,已经打了招呼,到时候报名字就行。李心雨虽然没去过“名邸”,但是李天祥的战友遍布各政府部门,裴美心的同事们也都是文艺圈的,她多少也见识过不少世面,自不把这会所放在眼里。
结果去的时候在山下等红灯让一个开保时捷的追了尾,那男人打扮得人模狗样,却说不出半句人话。明明有错在先,竟然还敢说什么年轻女人开宝马,不是二奶就是小三。差点把她气炸,两人大闹一场,好不容易等来交警,一经交涉,才发现车祸双方竟然就是今日相亲约见对象,自然不欢而散。可没想到自此以后,这人就像牛皮糖一样黏住她了。
那人号称有个厉害的前未婚妻,觉得她脾气彪悍不畏强权可堪与未婚妻抗衡,所以想请她做假女朋友,帮他对付未婚妻。李心雨不从,他就每日开着那辆保时捷到学校来对她围追堵截,下课高峰期把车子大刺刺地停在主教学楼前堵住学生。偏偏像是有那么点背景,保安也不敢拦,只能每日到教学办公室来哭丧张脸求她把“男朋友”劝走。
她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上班随身带了桶油漆,那人终于心疼爱车不敢同她叫板。结果第二天就开了辆破旧的二手捷达,故技重施,还嘲讽她下次上班可以随身带把斧头。这人死皮赖脸,油盐不进,李心雨想来想去,干脆与这人达成协议,她帮他对付前未婚妻,他就到她家来冒充男朋友,好歹把裴美心应付过去。
裴美心听说她有了男朋友,特意挑了个周末,通知她将男友带回家,同时还照会顾怀恩和李天祥,晚上务必抽空回李家吃饭。李心雨心知肚明,自从裴樱回来,母亲就想撮合那两人,如此大费周折,为的不是自己的新男朋友,多半是想向顾怀恩和裴樱示好。
李家的偏厅同客厅间隔着一个巨大的博古架,厅内摆着张红木、几把椅子;墙边立着面红木酒柜,放着李天祥的名品珍藏;落地窗前摆着一盆高大的金边虎尾兰,花盆造型简朴,虎尾兰却繁茂优雅,珊珊可爱;除此之外,博古架上的花瓶里横斜出一枝腊梅,将偏厅衬托得格外儒雅。
李天祥是个粗人,这种风雅布置,是裴美心的风格。
此刻偏厅里摆着一桌麻将,顾怀恩对面是李天祥,李心雨面前坐着新男友。李心雨早已为众人引荐过,新男友叫苏正则,此人在李天祥和裴美心面前倒一派温文尔雅 ,侃侃而谈,装得挺君子绅士。
介绍到顾怀恩时,那人一副恍然大悟状:“原来顾医生是你哥啊,我早就听说过了,鼎鼎大名,先前我摔断了腿,还劳烦顾医生千里迢迢去给我检查,十分感谢!”他客套地对顾怀恩颔首,顾怀恩竟也不揭穿他,还他一礼。
开饭前还有段时间,大家百无聊赖,便支桌摆凳开始打麻将。
裴美心特意去叫裴樱下楼,美其名曰让她多参与社会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