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亦是兴致勃勃,含笑道:“你们不要只顾着说,有好的人物,自管荐上来,待朕见过,才好择选。”
我暗暗替独孤绍捏了把汗,又怪阿欢多事,偷眼瞪她,她假装没看见我的眼神,自顾自地向母亲提议:“百年才出独孤将军一人,又是陛下赐婚,她的夫婿虽未必是五姓中人,也必要是清望大族,最好三代中都是官身,自己也要通习武艺,年纪没甚所谓,性情倒要温和些,崔尚宫与她有些交情,私下里可以先去问问,看她中意什么样的人选。”
崔尚宫明德看了她一眼,半晌才向母亲道:“陛下如有意,妾便先去向独孤郎将打探一二,只是此事不仅牵涉闺誉,还干系朝中大臣,请陛下及左右诸位,千万保密。”
母亲兴致绝高,笑道:“依你。”看我一眼,顺口吩咐:“这事交你和太平去办罢。”
我喏喏而应,见崔明德退到一旁后右手两指慢慢捏住她自己的衣袖,猛地用力,指节先红后白,霎是吓人,再看阿欢在旁笑得既甜且欢,只好苦笑。
作者有话要说: 太平:宝宝心里苦/(ㄒoㄒ)/~~。
独孤绍:宝宝心里才苦/(ㄒoㄒ)/~~。
崔明德:…我不苦,我只想打人。
阿欢:我也不苦,我只是单纯想看别人苦。
以上均属胡编乱造,并不代表正文人物心声。
by今天也没吃药的精分允。
注释:
中宪:唐人非常喜欢用别称,御史中丞别称中宪、独坐。
第279章 邀约
出来时我特地与崔明德同行,一路上等她开口说独孤绍之事,她却只是一直沉默,待到宫门分别时方叫住我,提的却是裴兰生:“今日时候已晚,明日再知会掖庭局,让他们送郑氏到二娘第中。”
我道:“以前便听阿欢提过,也辗转叫人关照,却未得与她相见,明日既是她来,我便在家里设一席,连你和阿绍在内,我们四人一道聚一聚如何?你得空么?——正好也议一议阿娘交代的事。”
崔明德看我一眼,慢慢道:“二娘相邀,我自无不应之理。明日又是独孤绍休沐之日,想必她也没事。”
我眼盯着她看:“是么,那明日便劳烦你探一探她的口气,看她可已有了心仪之人?”时隔四年,不知独孤绍对她到底还有没有意思,倘若情意已淡,那么早些了结也好。
崔明德不肯直接答我的话,却道:“有一事要提醒二娘,兰生当年举家流放,受狱吏欺压,为保清白,引刀自毁了容貌,到现在常年戴着帷帽,二娘若见了,不要惊讶。”
我怔忡片刻,暂时忘了独孤绍的事,重复道:“自毁容貌?”
崔明德淡淡道:“她一向恪守妇德,丈夫既殁,本拟自杀殉节,因为怀着身孕,所以忍辱偷生至今。也正因她容音不雅,所以陛下虽屡次下诏自内廷中拔擢人才,却只能在内书堂做个编校。”知我想问什么,又道:“她生了一子,养到两岁,登为官户,送到教坊抚养,而今在张四娘那里学徒。张四娘已告以老病,专一只管着年轻乐人,也养了三四个义女。”
我挑眉道:“是阿绍托的人?”见崔明德微微颔首,略觉羞惭:“我说是照拂,却是什么人也没帮上,还是要靠着你们。”
崔明德道:“也是因你曾嘱咐过,所以掖庭才肯痛快给人,不然宫中衣紫、绯者何止上百,凭我一人,怎么轻易讨得到她?”
我道:“大伙自小相知,也不必说这些场面话,能帮到的地方彼此帮一帮,这一时我顾不到处,你或阿绍,或阿欢想到,又或是你们一时想不到,我去做了,都是一样,也未必就一定分出个谁帮得多,谁帮得少——不单是兰生,你或是阿绍若有事,也是一样。”
崔明德垂了眼,平静地道:“洛南公在一日,陛下或迟或早,都会想起阿绍的婚事,此事既已避无可避,又何必多费心神,徒劳无益?”
我看着她,不知为何想起了从前她与我们一道坐在廊上,荡着腿听阿杨讲故事的时候,那时的她也常常是这副冷淡的神情,可是言行举止间总是忍不住要露出些少女的稚气,短短数年之间,那个偶然流露少女心的崔二已经不见了,宫中留下的只是一位崔尚宫,与韩剧或是随便什么剧中那些梳着古板的发式,说话一板一眼的老成嬷嬷们简直如出一辙。
我相信,倘若她没有这么年轻便做到尚宫之位,得以参赞朝政、筹划国事,宫中虽是险恶,却也绝不至于将她磨成这个样子。如今女主当政,崔明德做不了后宫,不能靠着外戚这途径提拔家族,而以崔氏之族望,若非后妃,一个女儿在宫中受宠或不受宠,根本便没什么影响。是以当初崔峤所求,亦不过是让她入宫,远离纷争,曲结人心,以她之家世、人才,实在不必将自己逼到这地步的。可她偏偏将自己迫到了这地步。
这样汲汲营营,若说只为家族,任谁也不会相信。而阿欢虽一向总爱做些险事,其实心中自有分寸,忽地说出这样的提议,也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我笑向崔明德道:“如此,明日我便禀过阿娘,请你与兰生一道去我家小酌一二。”打定主意要先于崔、裴二人之前寻独孤绍探一探,却见崔明德微微睁圆了眼道:“其实二娘身为公主,又已是这样年纪,邀一二亲友、设一二小宴之类的细务,未必要事事向陛下报知。”
我心中微动,将她这话品了一品,轻轻笑道:“好。”转身登车,先不回家,却向北侧玄武门屯兵营去。
到时已是薄暮时分,各处都已收了营,只有来来回回巡逻站岗的人。天子禁卫,看着个个恭敬,规矩却着实森严,独孤绍的营房更是如此。
我派了内侍几层通报,方将她自内里请出来,她着了男装,只是头上幞头改为红巾,身上是浅色单衫,前后下摆都掖在细布腰带里,一臂上衣袖高高挽起,腋下还夹着一只皮毬,足下穿着鹿皮小靴——自红巾至单衫全被汗水浸透,衣料紧紧贴肉,勾勒出绝佳的形状,一走出来,便有左近的校尉嬉皮笑脸地道:“独孤将军踢毬怎么没叫我,我最喜欢看独孤将军的毬…”话音未落,被独孤绍单手一毬掷过去,两手背在身后不动,右膝一提、一顶,足尖再一勾,将那毬斜斜一踢,正往独孤绍的侧面飞来。
独孤绍轻轻一哂,右足点地,极快扭身,将那毬以数倍的速度踢了回去,再落地时人又继续面向这头,慢悠悠地继续走:“等你先练好怎么踢到毬再说罢。”
那人因毬飞回去极快,两手两脚跳起都未接住,却也不恼,只笑嘻嘻道:“你又不在衙署待着,偷偷跑来踢毬,仔细大将军看见,罚你上更!”自捡了毬,被周遭众人一阵哄笑,又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败在独孤十六手里,算不得败”。
独孤绍笑着摇摇头,走到我跟前,将我上下一打量,手伸出来,似想将我肩膀一拍,最后却只拱了手道:“你出来了。”
我对她笑:“前几日事忙,也没空寻你。明日因裴兰生要到我第中,我设了一宴请她,想让崔二和你作陪,正好许久未见,一起叙叙旧,你意下如何?”
独孤绍怔了怔,喜道:“兰生派到你府上了?那是要好好见见,明日什么时候?”
我道:“总是午后罢,你若不嫌弃,早些来也好。我们先去外面逛逛——我已有好几年没见着天津桥的模样了。”
独孤绍笑道:“明日休沐,早上我就找你去,天津桥现在比先更热闹了,有好些新开的酒肆,一家里请的倭国的女乐,弹唱甚妙,还有一家羊肉绝好。”
我见她意兴甚高,颇迟疑了片刻,便未将议婚之事说出口,只叮嘱道:“那你一定早些来,我久未见你,着实有话要同你说。”
她一口应着,因那毬被几个长上踢了一圈,又踢回来,便顺手接过,捧着毬向我一笑:“你而今技艺如何?要不要与我们踢会毬再走?早过了视事时候,又已换过班值,不妨事的——都是自己人,不会将你与我们踢毬的事传出去的。”
我掂量自己技艺生疏,兼之久不运动,有些虚肥气弱,贸然下场,徒惹讥嘲,便一口婉拒,车行时自窗中看去,见她已与一众备身、长上、校尉嘻嘻哈哈地踢着毬,笑闹成一团,显然与这些兵汉处得都不错,不免一笑,关窗时抬头一瞥,见城门旁远站着一个红衣身影,看身形竟有些像是才与我别过的崔明德,凝神细看时,那人却又早已远远地消失在城门中。
第280章 兰生
说是与独孤绍出去玩,结果次日竟下起了雨,天一下便冷了,我大早在被窝中便已感受到那股寒意,在床上挣扎良久,终是没能起身,蜷在被中问仙仙:“叫人去看看阿绍出门了么?若是没出门,我再睡一会。”
仙仙捂嘴直笑:“这么巧,独孤将军早上也派人来,说天冷,又下雨,不好出门,她等午初再过来。”
我放心地躺回去,仙仙见我单只是赖床,不像是要睡觉的样子,又道:“早上宫里七娘子来了,送了四件衣裳,说是自己宫里做的,还有一封书信,是说昨日的什么事。”听我说要看,便走出去,不一会几个人拿了一大包衣服进来,颜色倒是搭得很合适,只是看着都是单衣,花花绿绿的,像是春天的衣裳。我本来还想试一试,正预备叫人快把炭盆点上,仙仙将那衣裳一展,翻开里面给我看,才见原来都是绒里的——外面做得极精细,用的也还是单衣的布料,只是里面多了一层厚厚的毛绒内衬,不知用的什么毛,有黄褐色的,有灰黑的,最难得的是虽然夹了绒,做得却不像时下冬衣那样臃肿,且毛皮上没有再缝一层布料,穿着时可以直接碰到软绵绵的毛,想想就暖和。
不必我开口,仙仙已将这衣裳好一阵夸:“不知怎么做到的,这毛又松又软,一些也不扎人,做中衣穿也好,二娘试试,若是合身,今日就穿上罢。”
我听她说到“合身”,方想起我又长高了,这衣裳非短时可成,若是照着她记忆中我的身量而做,不但会短,而且太瘦——若是因我太胖了穿不进去,岂不是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