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昱反手挑起剑花,旋即接上当空一剑,竟一招劈断康王的刀刃。
水雾如墨,康王趔趄两步翻身上马,一骑绝尘,忽而远处茅庐大火,熊熊烈烈。
“给朕灭火!快给朕灭火!”
齐昱呼喝着从龙榻上坐起身来,双目猛地睁开,眸中尽显暴虐之气。
延福殿上的太监宫女惶惶然跪了一地。
硝烟战鼓、金戈马蹄,尽数褪去。四周安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齐昱喘息着抬起头,只见重重宫人后面,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刚好走到殿中,正呆着一张脸,不解地看向——
齐昱皱起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
自己的薄被?
明黄色的百花双龙衾上,齐昱肚子的下方,大腿的上方,正静静地鼓着个小丘。
齐昱:“!!!”
扭头,只见温彦之已经迅速摸出了花笺和软碳,提手就要记——
“这不是那种灭火!”齐昱愤怒地拍床,“温彦之!不准记!”
“朕命令你!不准记!”
“温彦之你听到没有!”
温舍人肃穆道:“回禀皇上,微臣听到了。”
然后一边跪下,一边默默地把这些话全都记了下来。
庆元帝齐昱笑、逐、颜、开的一天,又开始了。
周福奉菜时,手都在抖抖抖,周围的内侍亦都是眼睛瞪得铜铃大,深怕一个行差踏错就被踢去中正院挨板子。
好容易才吊着老命伺候完了早膳,周福眼见齐昱径自出了殿门,正想转身撤菜,却见那温舍人呆头呆脑地一边往外跟,一边还、在、记!
周福胸膛之中翻江倒海!怒从中起!终于将手里的盘子碗都甩给自己的徒弟,将拂尘一摆,两步就冲了上去。
温彦之见自己花笺上投下了一方阴影,愣愣地抬起头,只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周公公正立在跟前,竖着两道灰白的眉毛,幽幽瞪着自己。
好像……挺生气?
温彦之不解:“周公公,何事啊?”
他明明这么问了,可周福却恨自己无法回答。
内史统录,关系重大,连皇帝自己都没法对史官发脾气,他区区一个太监总管,更是无力置喙。
周福威胁性地虚起眼,盯着温舍人的花笺,恨恨地摇头:温舍人,别再这么记了!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命!
可从温彦之的角度,他觉得周福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的胸口。他一低头,只见自己揣在怀里的百米酥,正戳了一小截在衣襟外。
哦……温彦之懂了,周公公没吃饭。
“这是蛋皮的,”温彦之掏出百米酥递到周福面前,“周公公。”
周福:“……?”
温彦之将百米酥放在周福手中,红唇边漾起个清澈的微笑,便绕过风中凌乱的周福,继续跟着齐昱而去了。
周福看看那沙青色的颀长背影,又看看自己手中的蛋皮百……米……酥……
想哭。
清晨的薄雾散去,氤氲水汽尽被艳阳蒸干,火红的日轮挂在天顶,天气透不出一丝凉意。
掌事院很懂事,派几个内侍抬了两块硕大的存冰,架起矮槽摆在御书房里,大殿上总算凉快了不少。
温彦之记完一阵实录,眼见着正午快至,便掏出百米酥要吃。
“混账!”
堂上的齐昱批着奏章,突然恼怒地将一本奏章一掌拍在御案上,旋即又将其狠狠摔在了地上。
奏章在地上磕碰了两下摊开来,正巧落在温彦之脚边。他低头一瞥,其上“堤决而又建,又决又建”几个字已经被御笔朱批给团团圈起来,旁边重重写了个大大的“蠢”字。
看来刚刚补好的荥泽口又塌了。
温彦之收起百米酥,弯腰将这份河道总督谭庆年的奏章给捡了起来。
“愚蠢!愚蠢!”齐昱气得将手边的另两封折子也贯在地上,站起身来狠狠踩了两脚,“谭庆年这脑子里装的是相国寺的香灰!固堤之后首次决堤无暇发报,却有时间去找驻军闭城隔水!这厮倒未想过城外灾民数百人无家可归,人命在他眼里是草芥,是蚂蚱,是蝼蚁不成!淹死饿死的还不够多吗?!”
这番詈骂,将大殿上伺候的人吓得统统伏倒在地,大气不敢喘一口。
齐昱伤神地皱着眉头,只觉眼角突突直跳,恨不能此刻立马飞身淮南,砍了那谭庆年。
可砍了谭庆年,又有什么用?
他已经是朝中能找到的,唯一一个在淮南呆了十年以上的河道官员了。如果连谭庆年都无法胜任,又还有谁能携领淮南治水?
如今自己这御笔朱批地一骂,那厢谭庆年若见了这“蠢”字,只会愈发战战兢兢,更要不知如何是好,便是连闭城隔水保全城池都做不到。
这臣,还骂不得。
齐昱负手,叹了口恶气。
身后传来微弱的脚步声,他回过头,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正将那谭庆年的奏章放回御案上。
温彦之察觉到他的目光,收回手来,恭恭敬敬地跪下:“皇上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