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与上官千杀一起带兵攻入禁宫当夜,南宫玉韬听底下人汇报安阳公主仍是没有下落,饶是他素来沉得住气这会儿也不禁忧心起来。仔细算来,从七七失踪到今晚,已经足足十五天了。半个月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她究竟是躲在了什么地方,竟然出动全体玉如军都寻不到了。糟糕的猜想也曾在他脑海闪过,不过很快被南宫玉韬否定了。他坚信,像蠢萌小表妹这样的祸害是要遗万年的。
禁宫事变一定,南宫玉韬便匆匆回府,连声告辞都没同上官千杀又或者孟如珍说。
南宫府里,哑公正等着他。
南宫玉韬耐着性子,仔细看哑公比划着当日情形,看到紧张处,手中折扇也不晃了,“不是要你跟着七七的吗?你丢下她,带孟如珏出城做什么?”
哑公翻个白眼,做手势说明这是七七强烈要求的。
南宫玉韬气笑了,也不知是气哑公,还是气失踪了的小表妹。他坐在铺了虎皮毯的椅子上,罕见地绷着身体,淡漠道:“我管孟如珏去死。”
哑公又翻个白眼,双手插在袖子里,一副不跟对面这个意气用事的人计较的样子。
南宫玉韬抚着额头思索该怎么寻出七七来,他并不想这件事被上官千杀知道。便在此刻,又一波出去搜寻的人马回来汇报,仍是没有找到孟七七的下落。
“一群废物。”南宫玉韬极少这样对下属说话,这次是动了真火。他不理会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下属,抬眼看了看哑公,道:“你们那日分开是在什么地方?”
哑公还没来得及比划,就看到南宫玉韬挪开目光看向了门口。
又有报信之人来了。
“公子,大事不好。上官将军下令全城搜寻归元帝。”
南宫玉韬霍的站了起来,“下了明令?”竟是已经不避人行事了,师兄他是准备要背上谋害皇帝的名声了吗?南宫玉韬又问道:“找到了吗?”
“回公子话,高校尉那里打探出来的消息,至今还没找到。上官将军方才从将军府一个人骑马出去了。”
南宫玉韬忙问道:“去了何处?”
“去了明山方向。上官将军耳力过人,咱们的人不敢离得近了怕被察觉,等到了山脚下已经看不到上官将军的人了……”
只听了这一句,南宫玉韬登时心中警铃大作,抽出早就写好这几日来一直随身带着的文书交给哑公,“你现在即刻出城,将这份手书交给西北军统帅。”这便连声喊人牵马来,也追向明山方向。路上真是毫不顾惜马匹,狠命催速,他是深怕赶不及,有负七七所托。
一路疾驰,南宫玉韬赶到明山腹地之时,正撞上归元帝引颈等死,而他师兄却按着额角一动不动——锋利的掩月刀就落在他脚边的草地上。
“师兄……”南宫玉韬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大概是什么状况,他心念如电转,一开口就是一个弥天大谎,“西北军六万人马已经围住京都,随时准备进攻——师兄,此间之事等以后再解决也来得及,还是先去城墙上查看一番吧。”其实这也不算完全的谎言,他的手书既然已经交给哑公送出。等上官千杀离开明山,那边京郊的西北大军也就发动了。
上官千杀放走那个通风报信的玉如军时,心中就知道会有人来,只是来的人会是七七还是山淼他却不清楚。这会儿见来的是山淼,上官千杀虽然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却还是有种不敢深想的失落。他忍住头痛,看似一切如常地看向南宫玉韬,淡声问道:“领兵之人,是她吗?”
这个“她”指的是谁,南宫玉韬心知肚明。那个“她”如今还下落不明,可是南宫玉韬不想让上官千杀知道这一点,他鬼使神差点了头。这却也不算是骗人,如果孟七七没有失踪,那么按照计划,这会儿名义上领兵的人自然就是她。至于实际的行兵布阵还是由西北军统帅来做的。
上官千杀撑住额头,惨笑起来。
归元帝睁开眼来,只觉得那笑声,竟比方才贴着他脖子的刀锋还要冰冷锋利。
外面传来高志远等人大声呼喊“少将军”的声音,却是他们惊觉城外西北军集合,追来明山请示上官千杀,却找不到进来的路。
上官千杀止住笑声,淡淡道:“山淼,你去带他们进来。”
南宫玉韬知道既然师兄方才没有杀死归元帝,那么这会儿倒也不至于支开他动手,因此便出去带了高志远进来。
上官千杀却是要高志远将归元帝带出去,亲自关押起来。
南宫玉韬在一旁看着,知道师兄这是摆明了在这件事上不肯信他了。
却说在殷倾玉住处被发现了的孟七七,原本藏身地窖很快就要被秦媚儿带人抓住了,却因为上官军杀入京都而逃过一劫。她趁乱离开了殷倾玉住处,见外面已经是大乱,原本沿街布阵的士卒也都零乱了。
她趁人不备,顺手牵了一匹马,回京郊指挥大军,还是孤身去明山?她深知战神大人的路数,将她爹娘藏在明山只能躲过胡太妃等人的谋害。这两个月来,她和战神大人之间磕磕绊绊的事情着实不少——他应该已经明白了大半,至少会知道她爹娘并没有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死于大火之中。这种情况下,他一旦占据了京都,一定会立即搜查她爹的下落。
原地转了三圈,孟七七一咬牙做了决断,上马往明山方向疾驰而去。
孟七七跌跌撞撞冲进山洞里,惶急地抬眼望去,只见皎洁的月光下,一袭金甲的上官千杀正孤身立在花树下。
分别了这么多个日夜,两人再度四目相对,心中都有无限撼动。
上官千杀凝目望着女孩,她看起来瘦了许多,脸色也越发白了,看上去在离开他的这段日子里,她独自经受了许多艰辛。在这颗被冰封了月余的心彻底软化下来之前,上官千杀硬生生挪开了目光,他想,也许只是月光太皎洁,衬得她面色雪白罢了。
山淼说是她领兵在城外准备攻城,可是现在她却孤身出现在此处。上官千杀本是极为聪明之人,从前只是不去这样想孟七七,现下只要用心琢磨,便知道驱使那六万大军的,并不是孟七七,而是山淼。而山淼之所以能驱使那六万大军,又敢对他假借七七的名义,自然是她默许的。
上官千杀淡声道:“你倒信得过山淼。”其实于他而言,这样一句话已经是属于非常情绪外露的言辞了。若是在平时,孟七七定然会察觉其中的不妥之处。
然而此时此刻孟七七全副心神都在悬心自己爹娘的下落,见战神大人开口了,竟没留意他说的什么——话从她耳际飘过,却没能进到她的脑袋里。她又急又担心,还有莫名的恐惧,“我爹呢?”
上官千杀呼吸一滞,乍见到女孩时心头浮现的欢喜之情渐渐隐没,他沉下脸来。
孟七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锃亮的刀锋,不禁心头大惊,她盯着上官千杀慢慢靠近过去,“战神大人,你没有……对不对?”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得发颤,带着哀婉的祈求。
上官千杀听到她这样的声音,感知着她越来越近的温度与气息,忍不住想要抬手拥她入怀,低头在她耳际告诉她,不要怕他。可是她如此隐瞒于他,防备于他,又疏离于他——也许,她已经不再需要他的怀抱。甚至,她从来没有需要过。
这一切都是假的。
想到此处,心头由爱生恨,上官千杀垂眸凝视着越靠越近的女孩,在爱恨翻覆的煎熬中攥紧了双拳。
女孩细白柔嫩的手指小心翼翼攀上了他的胳膊,像从前千万次做过的那样。
上官千杀咬紧牙关,因为太过用力克制,臂膀上的肌肉鼓鼓跳起。她怎么敢!在她明知她的一切欺瞒都已被他知晓的这一刻,她怎么还敢这样靠近他、这样碰触他!是当真以为他是没有心的人,从来不会流血不会痛吗?还是她根本不在乎他是否会痛。在她明知他对她家人的彻骨恨意的这一刻,她怎么还敢这样靠近他、碰触他——为什么还要让他生出不该有的贪念?
孟七七本是打算继续追问她爹的事情,可是真的走到战神大人身前,手指如有自我意识一般攀上他臂膀的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那些都没有必要再问了。战神大人会有这样的反应,就一定还没有对她爹真的动手。她仰头痴痴望着上官千杀,用目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容,才察觉心底的思念早已汹涌。
“战神大人,我那天走到芙蓉路去了。”孟七七脸上的神情,像是要哭,又像是在笑,她不懂这段话是怎么从口中冒出来的,这根本不是该说这种话的时候,“那个卖糖画的白胡子老爷爷还在,他送了我两只翠鸟……”她感到眼眶里热热的,毫无道理得湿润了,“战神大人,你还记得吗?”
上官千杀忍耐地闭紧了双眼。她总是知道要如何拿捏住他。
京都外有六万身经百战的士兵严阵以待堪供驱使,她却孤身来此见他。
究竟是她太信任山淼,以为有他坐镇一切无忧;还是因为她早已太清楚他的弱点。
于他而言,她独自一人便敌得过千军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