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忍了小半个时辰,那种恶心的感觉才渐渐消失,消失之后,谢嫮就安心了,原来只要忍一忍,也并不是真的什么都吃不下的,有了这个意识,她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第二日一早,云氏果然就端着一碗厚厚的米油走了进来,见谢嫮已经自己起身,涵香替她挑了一套粉色含苞桃蕊散花裙,头上也挽了双髻,虽然看起来还是不成样子,瘦的根本撑不起来衣裳,就像个木头衣架子般没有任何朝气,但是比之昨日那要死不活的模样已是精神了太多,对云氏行了一个礼,把云氏都给吓到了,谢嫮这才坐下,要涵香将粥碗端到了自己面前,用一柄银制的雕花小勺舀一勺喂入口中,然后咽下,等待,不适感过后,再送,再等,如此周而复始,一碗汤水米粥吃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吃完,云氏也不催促,就在一旁等候着,谢嫮每吃下一口,她的笑容就深一分,好了好了,只要女儿肯吃东西,她悬着的这颗心也就放下来了。
吃完了米粥,外头有丫鬟来传信,说是宫里的太医来给五姑娘诊脉来了。
谢嫮有些意外的看着云氏,先前她只顾着对付面前的米粥,却没有发现云氏微红的眼角,还有眼底的淡淡青色,据谢嫮所知,云氏会哭主要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原因。
要么是因为她,要么是因为二老爷,要么就是因为在大房和三房那里受了委屈。
她昨日初醒,并开始进食,云氏应该不会因为她而哭,而二老爷这几日该是在城防营当值,云氏就更加不会因为他哭,那么就只有最后一个理由了。想着大夫人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府里也就只有她和老太君是诰命夫人,有能耐往宫里递碟子请太医了。可是她素日便瞧不起云氏,又如何会主动替谢嫮请太医呢。定是云氏苦苦哀求来的。云氏虽然脾气软弱,可也是自尊自爱的,暗自憋着气也不会在面子上落了二房的脸面,今次要她去求大夫人,听她的冷言冷语,心里肯定难受极了。
心中为云氏叹了一声,谢嫮便去了内间躺下,现在最关键的是她把身子调理好,其他的只能先放一放,以后再去计较了。
涵香替她放下了帐幔,待那太医走入,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云氏眼中一阵失望,因为谁都知道,真正的太医院国手全都是六十岁以上的白须翁,今日来的这一位虽说也叫医正,可看年龄就知道并不是太医院中的能手,只是一些用来应付勋贵家中不太精贵之人的学生医正罢了,苦在心中,云氏却又没法说什么,只想着,太医院出来的学生应该也比外头的郎中大夫要好一些才是。
那医正替谢嫮把完了脉搏之后,才对云氏行礼回道:
“夫人,小姐这是身子大虚之症,需要长时间温补,并不是下一贴两贴药就能治愈的,除了虚弱之外,身子倒是没有大碍,只要进补得宜,该是无事的。”
云氏听后连连道谢,然后叫丫鬟领着那医正去开方子去了。开完了药方,云氏就又给那太医包了一封红纸,太医谢过之后,也就告辞了。
李嬷嬷近身来说道:“夫人,来的这个也不是什么大手,您又何必……”
李嬷嬷是云氏的奶娘,随着云氏陪嫁过来的,对云氏忠心耿耿,就是直肠子,炮筒子脾气,眼里总是盯着那些不公正的事情,虽说大多数时候也是替云氏着想的,可是她的脾气也没少给云氏惹麻烦就是了。
谢嫮觉得那个年轻的太医说的没错,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除了饿的四肢发软之外,其他倒是真没有什么大病,从床上坐起,云氏亲自将她扶了起来,谢嫮看着云氏眼角的一丝细纹,心中不忍,对她说道:
“娘,您别替女儿担心了,女儿一定会好起来的。”
云氏从未觉得这个闺女这样懂事,一时没有忍住,竟然红了眼圈,却拼命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掉下来,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育有两女一子,谢嫮是她最小的闺女,平日就比较疼爱,纵然谢嫮从前不太懂事,总是顶撞她,可是却丝毫不会影响她对小女儿的爱,如今见女儿病了一回,醒来倒像是长大了些,内心的欣慰足以叫她感动成泪,想着无论自己受多少委屈,也绝不能让闺女受半点委屈。
“好,娘不担心。阿瞳中午想吃什么?”云氏偷偷掖了掖眼角,又恢复了明艳之态。
谢嫮推开西窗,看着窗外一片青竹,只觉豁然开朗,清风拂面,夹杂着青丝竹香,很是宜人,深吸一口气后,方觉体内气息畅通,涅槃重生之感。
“先吃三日粥,然后加面食,一点一点的增加,不能操之过急,方为养身之道。”
云氏看着窗口站立的闺女,只觉得早晨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像是撒了一层金粉,神采内敛,整个人仿佛是被神来之笔点睛了一般,与从前的暴躁不驯大为不同了。
没等到云氏的回答,谢嫮回头看了看她,见云氏盯着她出神,便弯起唇角,对之笑了一笑,眼儿弯弯,将那黑曜石般的瞳眸包裹在眼眶之中,喜气洋溢,一副小女儿的姿态叫云氏又感慨了好一会儿,才肯转身走了出去。
云氏走后,谢嫮又在房间里左看右看,只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太神奇了,她怎么会又回到了十一岁呢。
她所居住的地方,是侯府三房东侧的一处带前后小花园的院子,这里是谢莘之前住的地方,里面的陈设也大多是按照谢莘的喜好来摆放的,而后来谢莘搬去了老太太院中,这院子才空了下来,谢莘就做主给了谢嫮居住。
这院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巽(xun)芳居,可是谢嫮不喜欢,哦,应该说是这之前的谢嫮不喜欢,于是,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借着谢家走水,巽芳居被烧了之后,她就把这里改名为青竹苑,谢嫮喜欢竹子便是从那是开始的。
但这些都是后话,如今重活一世,谢嫮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求而不得,觉得天下人都负了她的傲气小姑娘了,事实上,一个‘傲’字,真真的害了她一生,女子性格太过孤傲,难免给人生硬之感,生硬的女人必定好强,好强到甚至想压男人一头,这种性格直到后来进了宫谢嫮才悟出了不妥,那是大大的不妥,好几次就因为她的傲气,差点送命,在宫中的生活十分惊险,容不得你有半分的傲气,因为宫里的主子才是世间最有资格高傲的,一介宫婢又何来这份骄傲的底气呢,不过几年的功夫,就把曾经在宫外因为棱角而碰撞的遍体鳞伤的谢嫮,磨砺的圆圆滑滑,骨子里再腾不出丝毫的傲气。
涵香领着两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走进来,让她们给谢嫮跪下,只见她们磕了头,脆生生的声音对谢嫮说道:
“奴婢翠屏(翠锦)给五姑娘磕头。”
谢嫮回头看了看涵香,只听她道:“是夫人体贴姑娘,又指了两个来伺候姑娘,她们是同乡姐妹,两年前一同入得府,一直在后院做杂洗工,夫人见她们心思细腻,便向后院讨了来伺候姑娘的。”
谢嫮点点头,看着这两个小丫头,顿时就笑了,要不是今儿这一出,她都快忘了,曾经还有两个小丫头陪在她身边近十年呢。
☆、花意竹情
翠屏和翠锦,这两个可是忠心的丫头呀。比起涵香过两年忍不住攀附大老爷被打死,这两个丫头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伺候她到二十岁入宫那年,无不用心之至。
想起她入宫之后,这两个丫头就被配给了府里的一个马夫,那马夫喜爱酗酒,翠锦是被他醉酒后按在水里溺死的,而翠屏也好不了多少,那马夫在府里喝酒误了主子的事之后,一家就都被赶出了府,听说后来翠屏被他卖了换酒喝,再寻不到踪迹了。
暗自叹了口气,谢嫮才开口对涵香说道:
“替我去谢谢夫人。”
涵香领命而去后,谢嫮才又对跪着的两个小丫头说道:
“你们起来吧。我不喜欢翠屏和翠锦这两个名字,我给你们另外改个名字,可好?”
翠屏和翠锦对视一眼,两个丫头的确是机灵的,看来也是在杂洗房吃了很多苦,被云氏挑中来伺候姑娘对她们来说就是大恩大德,来的途中她们还在担心姑娘会不会不收她们,如今听了姑娘的话,心中都是一喜,姑娘想替她们改名字,那就说明她是肯收下她们了,连忙磕头:
“是,求姑娘赐名。”
谢嫮看着她们,翠屏白皙脸盘儿大,翠锦有些黑瘦,两人虽不如涵香水灵漂亮,但也算是五官周至的,假以时日再大一些,加上仪态,应当也不会太差,于是指着大脸盘儿的翠屏说道:
“你叫花意吧。”
又指着翠锦说道:“你就叫竹情。可记得了?”
花意和竹情对视一眼,又对谢嫮磕了一个响头,应承下了这个名字:“是,奴婢们记下了。”
虽然收下了这两个丫头,但是谢嫮也知道,如今还不能重用她们,一来涵香才是从小跟在她身边伺候的,虽然今后难免攀附权贵,但此时贸然换了,总叫人心寒,二来,花意竹情年纪也还小,虽说机灵,可有些事情却未必能懂,所以,谢嫮决定先将她们放在外房用两年,专门伺候她起居洗漱,贴身的事情和房内的管理还是交给涵香去做。
这样的决定让三个丫头都很满意,涵香不会因为来了两个丫头而有被排挤的感觉,两个丫头也不至于赶鸭子上架,慢慢的从外房开始学才是最缓和的。
谢嫮吃了三天的粥之后,终于发现食物开始不那么难以下咽了。
第三天,她吃下了小半颗馒头竟然也没有想吐的感觉,云氏每回都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吃,耐心十足的等她吃完了,然后给她净手,净面,涂香。
这样养了一个多月,谢嫮的脚步终于不那么虚浮了,但脸色却依旧不变,她毕竟不是真的十一岁,所有有些事情她自然懂得多些,上辈子的谢嫮二十岁之前都是在侯府渡过的,没有嫁人的打算,也不甚出门,老姑娘守了二十年深闺,该读的书,该写的字她一丝没落下,后来去了宫里,又是从头开始学,宫里伺候人的学问很大,几乎各个方面都要涉及,也幸好她在宫外的勤勉,入了宫之后,倒是比旁人多了好些灵性,学东西也快。
宫里的贵人有一剂长春汤,便是用来养脾肾的。
医经中有言,肾主水,为先天之本,生命之根,肾气虚则根本不固,易衰竭,而脾为后天之本,运化五谷精微,养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脾弱则生化无源,气虚血亏,百病丛生。因此,肾纳气,脾统血,生命活力全都靠气血运行,相辅相成。气血充盈了,人的体质才能强健,精力才能充沛。
那长春汤便是这个药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