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厚黑日常[清]_第6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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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怀袖道:“不是我棋力弱了,是你杀气重了,眼看着一大把年纪的人,你也不怕伤身……”

  有什么可伤身的?

  张廷玉往后头罗汉床上一仰,便靠着引枕躺下,眯着眼睛:“下个棋而已……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杀气?”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顾怀袖挽了袖子,收拾着棋盘,低眉垂首,一派温然。

  她知道张廷玉难受,可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他现在不过是不大想动。

  张廷玉只拉她下来跟自己躺在最里侧的狭小空间里,将脸埋进她颈窝里,像是这样能让自己平静下来一样。

  “他毕竟是我的门生……我都开始怀疑,到底为了这条路,我还要付出多少代价……平步青云,遂有青云路,可青云路到底是用什么铺成的?”

  用的是那些人的尸首和鲜血。

  张廷玉见过的杀戮不少,可看着自己的门生死,却是头一回。

  坊间曾有人戏言,称戴名世“成也张老先生,败也张老先生”,竟然是一语成谶。

  天底下最悲哀之事,莫过于此了。

  青云路下面有多少人了?

  张廷玉都要数不清。

  朝中大员手里没按着皇帝的意思办过冤案和亏心事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就是他父亲张英也不敢说他手里没有一条人命。可那些人左右与他们无关……

  向来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张廷玉从不说自己是君子,因为他从来懒得管与自己无关之人的死活,可一旦这种不幸降临到他的身上,就格外痛苦。有的事情,的确是做错了的,张廷玉从不否认,只是很多事情不是因为错就不做,相反……

  越是错,越是要做。

  帝王无情,当臣子的也该无情而已。

  棋子需要什么自己的意志呢?

  可张廷玉要当的,并非一枚棋子。

  种种的念头交缠过去,张廷玉微微地闭上了眼,却听顾怀袖在他耳边道:“会试没多久就要开始,皇帝要再没什么表示,可就迟了。”

  “桃李满天下又有什么用……你看除了戴名世来访我,范琇林之濬几个早在出事之前就已经给我递了帖子之外,其余人该观望的还是观望罢了……门生门生,大多还是学生仰仗着先生,至于他们本身,却是一个也靠不住的。”

  若是张廷玉中间没这三年,这些门生多半还是有用的,或者至少说不会袖手旁观得这样厉害。

  如今张廷玉连戴名世都斩了,却不知还有几个人会来张廷玉这里了。

  即便是原本之前只是想观望一下的人,现在见着张廷玉,也该避之如牛鬼蛇神。

  顾怀袖心知他现在已经跟以往不一样,那一日收拾书房所见,却是触目惊心。

  为人臣者,最要紧便是一个“忠”字,可他……

  她只低声一叹:“阿德今儿早上在外头看见了范琇,被我叫人给赶走了。”

  “是该赶他走。”张廷玉如何不知道顾怀袖的意思,“现在我前途未卜,没必要耽搁了他们几个,到时候若有什么朋党之嫌,又是我牵连他们了。”

  “今科不少人举荐赵申乔为会试大总裁,总归让人心里不舒服。”

  赵申乔这个人一向是被人称作清官,可清官不代表能臣,更不代表件件事情都能办得妥当,尤其是戴名世一案,分明是从私心起,为了他儿子赵熊诏,是非曲直个人心中有数。往日名声再清白,今日作下这样的孽,往后却不知是不是会被人打成沽名钓誉之辈?

  张廷玉摸了一枚白子,一枚黑子,这样并排地放在棋桌上,“猜猜这两个是谁?”

  “……谁?”

  顾怀袖猜不透,一个白,一个黑。

  垂着眼帘看这两枚棋子,张廷玉道:“一个是赵申乔,一个是他儿子……赵凤诏,与赵熊诏乃是兄弟,此人乃是噶礼心腹……赵申乔背后没人,哪里敢有这样的胆子,拿着一本《南山集》就去参劾?虽则《南山集》之中有议论诛杀前明太子的事情……”

  也就是当初张廷玉办的朱三太子一案。

  “可谋逆之言,从无一字。附会牵强,他自己也清楚,南山集案背后,焉知没有朋党之争?”

  张廷玉自己,不过是那个被针对的对象而已。

  噶礼,满洲正红旗,现任两江总督,多次因为贪污被弹劾。可赵申乔的儿子赵凤诏竟然说噶礼乃是清官,又将贪污一事比之为妇人失节,康熙因为赵申乔是个清官的原因,竟然对赵凤诏所言深信不疑。

  噶礼乃是太子一党的人,赵凤诏乃是噶礼的心腹,自然也要归为太子一党。

  赵申乔是哪一党就不要紧了。

  张廷玉指着那一枚白子道:“这是赵申乔。”

  然后他又指了那一枚黑子:“这是他儿子赵凤诏。”

  一个是白,一个是黑,一个是清官,一个是贪官。

  张廷玉看着外面枝头开始化了的雪水,还有未谢的寒梅,只道:“今日之辱,他日必叫赵申乔百倍还之;今日之痛,他日定使赵申乔感同身受。”

  他已然斩了自己的门生,都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若也让赵申乔尝尝送自己的儿子上法场的滋味。

  斩立决怎么够呢?

  当初太子被废,本就有张廷玉从中做手脚,因为张廷瓒之事,便已经与太子结为死仇了,更有江宁行宫顾怀袖之事,如今是旧恨又添了新仇。

  不倒太子,又朝着哪边走?

  赵凤诏贪污,人尽皆知,只看张廷玉什么时候能让赵申乔尝尝这样的苦痛了。

  他微微垂着眼,身上的杀机,却在那一刻收敛了一空。

  张廷玉抬手将黑白的两枚棋子攥紧了,又轻轻松开,任由它们坠落到棋盘上,与别的棋子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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