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听得玄熠和卫博远云里雾里,却谁也没发问,聊了几句政事,玄熠留他俩吃饭,饭后,李卿琦拉着卫博远要去买笔墨,玄熠与他俩说说笑笑一会便散了,等再回泰和殿时,发现墨雨并不在殿内。
墨雨只身来到龙首渠边,只见空中飞雪如流霜般,铅色的云将水面映成入水淡墨色,渠边还残留着一片枯荷,颇有些李义山那句:“留得枯荷听雨声”之意境。寒风吹散他的发丝,刚刚他在卿琦眼里看到了失望与嘲讽,还有自己执迷不悟的选择,本以为毫不在意的自尊心,在哪一瞬间被击得粉碎,曾经,他与李卿琦和卫博远都是好友,四年前,李卿琦炸死,他还偷偷祭拜过,原来卿琦去做了细作,如今,恐怕是不能接受他的身份吧?!
此时,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背负万丈尘寰,却执意不肯回头,缘聚缘散缘如水,此生无论谁会怎么样看待他,他都要站在皇上身侧,永永远远。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第20章 有酒不饮奈明何
在世人眼中,惑乱朝纲,红颜祸水,这尘世间,爱不过只是一张脆弱的宣纸,身处朱墙中锦衣玉食,不过是平和的假像,一旦被流言撕下,只剩一地废墟。
正在墨雨郁郁寡欢时,突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他惶恐回过身,只见那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肤色古铜,五官轮廓狂野而又深邃,那人有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瞳孔里带着茶色的邪魅,此时那人脸上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把手指放在嘴边,声音里带着沙哑的魑魅,低低对墨雨说:“你帮我拿着这个。”说完塞给墨雨一把剑,很快闪了没影。
被弄得莫名其妙的墨雨,还未回过神,一袭黑衣的齐修云已来到他身边,清冷地问道:“刚那个人是谁?”
墨雨摇摇头,把手中的剑递给齐修云,困惑道:“那人只说让我拿着,我也不清楚。”
齐修云微微蹙眉,清冷道:“那人是翻墙进宫的,你要小心,我去调禁军。”
墨雨一惊,翻墙进宫,去的方向,是隆儿的东宫!外一是刺客,隆儿要怎么办?等他回过神,却发现修云早已不知去向,心下又惦记隆儿,便只身匆匆赶到毓庆宫,远远看见,宫中的红墙琉璃瓦下,那人倚着一株腊梅,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浅笑,凝望着向这边奔跑过来的隆儿。
隆儿此时大病已痊愈,他兴致勃勃的跑过来,细细打量了那人几眼,突然兴奋的跑过去,大叫道:“小叔!”
那人似乎跟隆儿很熟稔,嘻嘻哈哈地看着隆儿往他身上爬,时不时捏捏隆儿苹果似的小脸道:“你小子长得倒是快。”
隆儿在那人怀里翻了半天,似乎在找什么,良久,在那人怀里嘟嘴道:“上次答应我的小玩意呢?”
那人眼珠一转,邪魅一笑,一字一顿道:“没、给、你、买。”
隆儿听罢,眉头紧锁,不开心地嘟着嘴,捏紧小拳头,重重一拳打在那人的肚子上,他尖声叫道:“小叔骗人,上次明明答应隆儿了!”
那人捂着肚子忿忿道:“给你买了买了,真是不知道你怎么跟三哥一个德行,从小就这么霸道,以后江山落你手里……可怜那些平民百姓,你还不得天天让他们给你进贡好玩的啊?!”
隆儿嘟嘴不悦道:“谁说的,少傅天天教导我要成为一代明君,如何清廉,如何执政,我才不会要别人进贡的呢!他们那儿有小叔会挑东西。”
那人一听笑哈哈道:“两年不见,你倒越发会奉承人,可见你少傅教导的确实不错。”说罢,从怀里掏出泥人、老虎布偶、棉塑喜鹊、七巧板,白了隆儿一眼,道:“都是你的了,小心点藏起来,别再让你爹发现,否则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隆儿开心地蹭过去,欢天喜地道:“还是小叔对隆儿最好,这回我一定藏得好好的,不让爹再拎着戒尺追咱俩跑。”
那人用指尖点点隆儿的额头,嘲讽道:“你这什么记性,那次是因为咱俩放烟花,把瑶光殿给点着了,你爹才拎着戒尺追咱俩跑。”
隆儿嘴角下弯,柔柔额头,抿着嘴道:“是哈!”
梅花疏影横斜中,站在暗处的墨雨听着那人与隆儿欢声笑语,心下已知晓七八分,这人应该是五皇子玄熵,可能是旅行顺路,才翻墙过来找隆儿的。寒风卷着雪花,吹散墨雨的青丝,他裹了裹上半身披着的水蓝色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披风,在皑皑白雪中,显得微微有些单薄。
墨雨回到泰和殿已经是日落时分,夕阳浓烈却又颓废的色彩凋零在天际的辉煌之中,带着些无奈汩汩的远逝,很快就是夜晚,一轮弦月已然浅浅淡淡地挂在天边,远远的宫灯开始一盏一盏点亮,连绵沉寂的宫阙,像无数星光点缀。他远远看见皇上站在轩窗前,双手背在身后,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夕阳美景,一袭明黄色散发着足以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可是不知为何,这一切落在他眼中,只觉得陛下所背负的恨意浓重像是大团的水墨哀伤,也许今生,命运安排他去陛下身边,就是为了抚平他的哀伤。
玄熠刚刚与众臣商讨完年底祭祀事宜,又交代太学府新一批殿试,林林总总,总是要面面俱到,他此时疲倦得很,站在窗边看夕阳西下,有时候他很喜欢这个时候,很快就是夜晚,夜色可以掩盖很多事情,很多情绪,他听见脚步声响,转过头,凝视着墨雨的丹凤水眸里一片海般浓墨,带着能迷倒千世浮华柔情。
墨雨施施然走到皇上身边,解开披风搁在一边,温婉道:“皇上用过晚膳了吗?”
玄熠轻轻摇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道:“朕有些倦,还未曾用膳。”
墨雨下巴微微抬起,娇笑道:“那今日晚膳,我来服侍陛下可好?”
玄熠揽墨雨入怀,轻声道:“让朕抱你一会儿。”
墨雨轻轻闭上眼,把头靠在玄熠的怀里,巧笑道:“陛下传膳吧!”
玄熠点点头。
姜汁鱼片、糖醋荷藕、葱爆牛柳、红烧鱼骨、金糕卷、红油鸭子、油焖草菇、蟹肉双笋丝汤、荷叶膳粥、蜜饯桂圆、雪山梅、洪字鸡丝黄瓜、蜜汁山药、玉板翠带、清炒鳗丝、金丝糕卷、雪里藏珍、红烧麒麟面、水晶梅花包一道一道端上来后,玄熠蹙眉看着一桌子菜,望着墨雨,颇有些撒娇的意味道:“多油腻腻的,朕不想吃。”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声道:“若是三哥不想吃,就都赏给我吧!”说话间,只见一个少年抱着隆儿走了进来。
皇上坐上首,瞥了瞥那行礼的少年,道:“熵儿,你怎么又爬墙进宫来了?走正门很难吗?”
玄熵把隆儿放在地上,大大咧咧坐下,用手抓起一个金丝糕卷就塞进嘴里,嚼了几口,慌忙喊道:“好烫好烫,烫舌头了!!”
隆儿不屑地瞅瞅玄熵,给他倒了一杯茶,嘟嘴道:“小叔,一桌子好吃的,都归你了。”
玄熵喝了一大口茶,然后吐吐舌头道:“皇上,小弟远道而来,饿坏了。”
玄熠摆摆手,道:“你向来不拘束惯了,不用跟朕讲那些客套话,墨雨,这是朕的弟弟,熵儿,这是……”
还未等皇上的话说完,玄熵猛地打断道:“你不是~~~~不是在渠边见到的人吗?”
玄熠凝望着墨雨,只听后者清婉道:“是,王爷刚刚见过我。”
宫内宫外皆有不少传闻,玄熵也略知一二,他一边喝汤一边细细打量着两个人恩爱地吃饭,偶尔还坏笑几声看着隆儿,把隆儿看得发毛,忍不住在桌下踹踹他,语不传六耳道:“小叔,你怎么了?”
玄熵轻轻回答道:“小孩子家家的别问那么多,一会赖在这儿别走,小叔给你做花灯。”
一听有花灯,隆儿老老实实地吃饭,偶尔不解地看小叔一眼,再瞥瞥父妃和父皇,心中纳闷,平日他俩就那样啊!有什么可看的?
饭后,玄熠坐在书桌前批折子,墨雨站在一边磨墨,一时间,泰和殿里静悄悄地,仿若无人。
窗外,一轮映雪明月,清冷的余辉四处流淌,冷冷地透过窗纸,斑驳洒在桌前,火炭偶尔迸出一点火星声,让皇上和墨雨彼此静静凝望着。
许久,隆儿坐不住,摆弄着手里的小泥人,低低道:“小叔,你说他俩是不是无趣得紧?”
正在认真做花灯的玄熵头也不抬,小声道:“这话怎么讲。”
隆儿嘟着嘴,悄声道:“你看他俩一个批折子,一个磨墨,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多无趣。”
玄熵停手,戳了一下隆儿的额头,一本正经道:“你小孩家家懂什么?这叫——闺房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