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两口子面面相觑,抖着手又开始往脸盆里面扔纸钱。
69、百鬼
七月十四,鬼门大开,百鬼夜行于市。
魏宁跟着“魏惜”待在那个河边上,似乎“魏惜”暂时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魏宁跟他提了一下,没得什么反应之后,也只好算了,现在他才是老大,魏宁看着那些茂密的树林,林中弥漫着湿润沉重的浓雾。
太浓了,浓的都化不开了。
在那些浓雾里面,藏匿着许许多多趁着鬼门大开的时候,从阴世,从地下钻出来的不干净的东西,就比如活尸骷髅、孤魂野鬼,它们在阳世游荡着,它们怨恨着那些阳世的活人,寻找着,窥伺着周遭的一切。
魏宁又打了个喷嚏,挥动着双手往那个火堆边又靠近了一点,奇怪得很,不管他靠得多近,那个火总是不够热,不够温暖,他把手伸过去,在火苗子上方划来划去,火苗子一下子蹿得老高,烧到了他的手。
一开始,魏宁还以为烧到了,吓得赶紧把手收回来,然而,他却发现手上被火苗子喷到的地方一点痛感都没有,魏宁疑惑地看着自己毫发无伤的手掌,心里面渐渐冒出了一个老大的疑问。
这不会是一堆鬼火吧?
这时候,水里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哗啦啦的水声,魏宁循声望去,一个人从水里面浮了出来,他一浮出来,就往魏宁他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魏宁立刻绷紧了神经,戒备地看着走过来的人。
他的脚下拖着一地的水,滴滴答答的,一直走到他们身边,什么话也不说,就是一屁股坐了下去,在他坐下的地方,发出轻微腐臭味的水也不停地往下滴,身体也在不停地往外渗水,他低着头,头发乱糟糟的,魏宁还在他头发里看到好多的水虫子(水里的虫豸)在爬动,看了一眼之后,魏宁就忍不住侧过头干呕了一声,我草,太恶心人了。
当意识到前面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魏宁忍不住抖了三抖,又往“魏惜”的方向靠了靠,“魏惜”伸出手,把他拉进了自己怀里,刚才魏宁想碰那个火挣脱了出去。
魏宁一动也不敢动。
周围冷飕飕的,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阴风,很轻很轻地吹过来,在这个风里面还带来了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哭声,一个女人在细细弱弱的呜咽着,似乎受尽了人世间的苦痛和委屈,那个哭声抓着人的心,挠着人的肺,让人五脏六腑如同被一双手一一拿出来,撕成了碎块一样。
这个声音太恶了,魏宁隐隐约约听到了之后,脑子里就跟打鼓一样,痛得要命,他跟着那个哭声,伸出手,就打算用力地抓自己的胸口,却被另一只手给阻止了,魏宁使劲挣扎着,他觉得心肝脾肺脏都在做痒做痛,恨不得伸出手去抓一抓。
“魏惜”叹了口气,冲着魏宁吹了口气,魏宁被这股阴冷的气息一冲,已经被那个哭声迷惑住的大脑霎那间清醒了过来,他满头冷汗,大惊失色,要是“魏惜”没有阻止自己,难道自己真会抓破肚子把内脏都扯出来?
就在这时,从河的上游走过来一个女人,她只有半个身体,下半身不见了,上半身在地上拖动,头发很长,盖住了脸,三两下就到了火堆边上,双手撑在地上,嘴里还在呜呜咽咽的哭着,血泪顺着她的下巴滴在了地上,很快就在变成了一个血水坑。
魏宁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冷得发麻。
这到底是个什么坑爹的世界啊,鬼开会?他们走把地方留给这些恶鬼还不行吗?魏宁抓过“魏惜”的手,在他手心上颤颤巍巍写下了一个字“走”,“魏惜”的手冰冷,如同一具棺木,他的手反过来握住魏宁的手,接着,魏宁就看到浓雾化成的灰黑色的水,在他手心里扭动着变出了两个字,“不行。”
魏宁都快哭了,想走都不行?难道还真要他一个大活人跟一群鬼待在这个荒郊野外坐成一圈烤火闲聊?这不是要他的命,虽然脑子里愤愤不平,但是魏宁心里面明白,“魏惜”既然不肯走,那就一定是有原因的,他闭上眼,干脆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接着,魏宁听到树林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一脚又一脚地往火堆边走过来,魏宁忍不住好奇心,眼皮掀开了一条缝,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他恨不得自己从来睁开过眼睛。
眼前是一具高度腐烂的活尸,身体随着走动,不时发出轻微的气泡被戳破的声音,接着就是一股股的脓水和黏液流了出来,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身上长满了蛆虫的烂肉一块一块的掉下来,露出了白色的骨头,然后又长出一块一块的烂肉。
魏宁又是一声干呕,被这股臭气熏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取下脖子上的锦囊,把它紧紧地按在自己的鼻子上,一股类似麝香的味道冲淡了周围的恶臭,让魏宁总算缓过气来。
幸好,这个活尸没有坐在他们身边,而是坐到了对面,夹在那个水鬼和半截身子的女鬼中间。
中间的火堆,火苗子越蹿越高,绿莹莹的火光照着那些鬼,也是绿莹莹的,本来还散发出一点温度的火堆,现在已经冷下来了,不用靠近,魏宁也知道,那个火堆已经完全变成了阴火。
也许“魏惜”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点一堆阴火引一堆鬼。
魏宁的鼻子有点痒,他努力克制住打喷嚏的冲动,然而越忍就越忍不住,终于在百般压抑之后,一个更大的喷嚏打了出来,“阿切——”这个声音一出来,魏宁身上的血液都冷了,他感觉到那三个恶鬼活尸齐刷刷地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目光冰冷,眼神还有点疑惑,似乎察觉到了魏宁身上的阳气。
但是“魏惜”不动声色地从地上拿起了一根树枝,随手一扔,就丢进了火堆里面,火苗子一小子蹿高,冒出了好几个火星,那三个恶鬼活尸把放在魏宁身上的目光移开,又盯住了那个火堆。
魏宁暗地里松了口气,他抓着“魏惜”的手,在上面又写了几个字“怎么回事?”
“魏惜”还没做出回答,周围又有了响动,魏宁头皮一麻,发现从河对岸出现了一个老头子,那个老头子发出“嘻嘻嘻”的笑声,从河面上直接走了过来,走近了才看到,那个老头子身上穿着一件质料做工都相当不错的长袍子,下巴上一缕小胡子,精瘦矮小。
他一走近了火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然后,本来空空的手上就出现了一个酒葫芦,他嘻嘻笑着把那个酒葫芦架在了火堆上,这是今晚上唯一一个看起来相对正常的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东西,魏宁胸口憋着的那口气终于吐出来了一点。
那个老头子看到魏宁在看他,也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又嘻嘻的笑了起来,把那个酒葫芦在火堆上转了转,接着,魏宁发现又不对了,那个老头子的手变成了一个爪子,长袍子下面露出了一个尾巴尖儿。
我草,魏宁在心里面骂了一句,这回好了,不但鬼,连妖都出现了。
那个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变成的老头子,烤热了自己的酒葫芦,就拿过来,美美的喝了一口之后,就把酒葫芦往魏宁所在的方向一递,魏宁不敢伸手接,赶紧摆了摆手,就那么一眼,魏宁看到那个酒葫芦里面有无数的奇形怪状的虫子在爬来爬去,还是活的!
魏宁看得抖了抖,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魏宁抬起头看了一眼“魏惜”,他还是端正地坐在地上,一手抱着魏宁,一手偶尔拿起地上的树枝木棍往火堆上扔,绿莹莹的火光让他看上去鬼气森森,凭空加了一点暗昧,雪白的脸变得如同一块淡绿色的玉石,晶莹剔透。
明知是鬼,却难当这诱惑。
魏宁看着这样的“魏惜”,心里面叹了口气,为自己跳得稍微有点快的心脏,“魏惜”看了他一眼,以为他还在害怕,就在他手上,用灰黑色的水写了两个字,“别怕”,魏宁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怕了,虽然每出现一个新品种的鬼物还是要吓一跳,但是那种让人绝望的恐怖和窒息感已经消失不见了,也许是因为身边还有个熟悉的鬼在,也知道这个鬼,会一直站在他身边的缘故,这一点,魏宁就算不想承认也不行。
接下来,又有好几个面貌狰狞的恶鬼从树林里,从河里,从四周走了过来,坐在火堆边上,魏宁稍微留意了一下,到这个拽出自己的肠子在玩的男鬼,已经是第九个了,火堆边已经坐满了。
一个断了头的女鬼紧挨着魏宁他们两个坐下,湿漉漉的头发时不时扫过魏宁的脚,让魏宁差点没跳起来,那个头发缠上了他的小腿,并且还越收越紧,魏宁刚要伸出手去扒开脚上的头发,“魏惜”低头看了一眼,伸出脚,刚好踩中那个头发,头发当即变成了一滩黑水,断头女鬼拿着自己的头,转过身体,往魏宁的方向一看。
这一幕,简直是让人不能直视,魏宁只好闭上眼,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天渐渐亮了起来,东方开始泛白,没有星子也没有月亮的天空渐渐褪去了黑色,树林中的浓雾也在渐渐地消散,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清晨的空气随着吹动的风,让周围浓郁的腐臭淡去,魏宁屏着呼吸,头一次发现,原来天亮是一件这么让人振奋,这么让人感动的事。
他简直都快要为这个天亮而流出眼泪了,魏宁感慨万分地自嘲着。
周围的恶鬼活尸也随着天亮而慢慢散去,水鬼回到了水里,活尸拖曳着身体回到了树林,其他的恶鬼也走向来路,只有那个不知是什么动物变成的老头子还留在原地。
当天边出现了第一缕阳光的时候,地上那堆整整燃烧了一夜的阴火熄灭了。
老头子拿着自己那个酒葫芦,啧啧有声地喝了两口,然后冲着魏宁笑了起来,笑容意味不明,似有深意,魏宁倒是并不太怕他,从外表上看,他反而是这一晚上看到的最正常的一个。
那个老头走过来,却不是对魏宁,而是对他身后的“魏惜”说,“打扰了一晚上,送你一句话,无何阳尽阴生,顷刻生离死别,若有金银水火,须臾坐地成佛。”他说完之后,又对着魏宁嘻嘻一笑,“你命不好,你命是好,好还是不好也就是在一念之间。”
说完这个没头没尾的话之后,老头子就凭空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