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大一家供着两个高中生,又都是明年要考大学的,如果到时都考上了,就得一口气拿出双份儿的学费。程老大被媳妇念叨了几天,终于动了心思,开始减少每月给程叶他们的生活费用。他们家劳动力少,虽说成老二定期邮寄些钱回来,但也负担不起这些人,不得不省着花销。
每月的生活费是程叶去领,他听着大伯说完那些话,接过五十块钱。
“程叶,你也知道,我工资就只有四五百块钱,还得管着你和你哥哥姐姐们的学费、吃住,实在拿不多。过两年等你们都上大学了,还得攒着给你们三个交学费啊。”程老大有些为难,但吸着烟,还是把话一口气说了出来。“实在不行,你给你小姑写封信,让她帮你点吧。咱们家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干活,你大伯母也没工作,你奶奶身体还不好,这也都需要嚼用……唉。”
程叶把那张皱巴巴的钱认真折好,收进口袋里,“谢谢大伯,我知道您的难处。奶奶小菜园里的菜旺着呢,我们就买些米面和油,足够用了。”
程老大被一个半大的孩子安慰,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他也是顾亲情的人,但是生活所迫,谁也不能让自己家空着饭锅去管别人啊。他叹了口气,拍了拍程叶的肩膀,“好孩子,程岳有你一半懂事我就知足了。”
他想了想,又试着提了建议,“程叶,你要不读完初中去读咱们这的职高吧?今年老孟家的孩子从那毕业,分进了制药厂,工资也不少……不是大伯有私心,还是脚踏实地干活,有个铁饭碗的好啊。”
程叶沉默了一会,“大伯,我回去一定好好想想。”
程老大应了一声,瞧着程叶出门走了,又叹了口气。程老大媳妇在屋里听见了,推开纱门哼了声,“你也甭跟他说这些了,你呀,说了人家还不是好心当驴肝肺!他们哪里肯听,都是你妹妹挑唆的,读书读书……当谁都是读书的料的?肯白白花钱养着他们就不错了,你还想捧到天上去供着不成?!好不容易小的身体好了,老的又开始生病吃药,一次上百块钱……”
程老大对自己老娘还是很维护的,听见媳妇嘴里没个遮拦,喝了她一声,“胡说八道些什么!让人家听去,看看哪个不笑话你!!”
程老大媳妇被男人训住了,又想着目的已经达成,每月少给了程奶奶他们几十块钱,也就闭嘴不说了。
程奶奶身体不好,程叶不想她担心,更不想她知道后急着出去做活,偷着留下老夏给的工钱,补贴在家用里。老夏给的工钱不多,是按天给的,有活时一天给十块钱,一个月平均下来能拿到百十块钱,省着花也够用。这些钱和生活费一起,都是由程叶保管的。
程奶奶现在慢慢把家里的钱物让程叶保管,她推说自己年纪大了记不清,但是连保人写的那个条子和房契也都一块给了程叶,多少还是让程叶有些不安。
程叶听了医生的话,坚持让程奶奶长期喝中药,也总想着弄些好的给她吃。程奶奶气管不好,总是咳嗽,包的中药里就添了一味蝉蜕。这个挺贵,而且还当药引子似的,小小的一纸包。
程叶知道这个就是蝉蛹褪下的壳后,趁着夏天知了多,晚上常去小树林里用手电筒照一些蝉蛹回来。
李瑞对程叶抓这些东西很是赞成,他就住在林场旁边,全农场的蝉也没这里的多啊!这东西只能晚上抓,要多弄点,自然要忙到挺晚,程叶也就顺便睡在他家了。再一个,蝉蛹营养价值高,程叶跟着多吃些才好。
“我查了下,这玩意对肝也好,程叶你也多吃点,不够我再去弄。”李瑞用手电筒在树干下方照到一个趴着的蝉蛹,用树枝夹着扔进塑料袋里。
“嗯,那瑞哥也一起吃。”程叶对这些小昆虫倒是不怕,伸手捏住了就往塑料袋里装。蝉蛹一般都爬不高,弯着腰很容易就能找到,尤其是粗大些的树,往往一口气能照到好几个。这东西被照到了也不动弹,伸手就能抓下来。
程叶他们一晚上能抓满两个塑料袋,还顺便捡到不少蝉蜕,程叶高兴极了,忙收集起来留着用,这能省下不少药钱呢。
一连弄了几天,李瑞有些吃不消,晚上的蚊子多,他被咬得胳膊腿上都是包。晚上回去的时候涂了花露水还是痒的难受,在蚊帐里翻来覆去。最后实在睡不着,干脆开了灯叫程叶帮忙,“哎,程叶,你再给我掐下这里,痒死我了……”
程叶瞧着李瑞胳膊肘上老大的一个包,都有点肿起来了,看着怪吓人,忙去枕头底下拿了花露水给他涂抹。“瑞哥,不行去医务所瞧瞧?你这像是被毒蚊子咬的……”
李瑞被他小手按着,趁着那点冰凉止痒,听见了哼哼了句,“什么毒蚊子啊!那是两个包咬在一起了,程叶你别涂花露水了,给我使劲掐下……”
“越掐越痒啊。”程叶还是有些担心,放下花露水拿出小铁盒的清凉油来给稍他微摸了一点。这个太凉,抹上不容易睡着,昨天李瑞痒的厉害,没留神抹了一身,刺激的又爬起来半夜去冲澡洗掉了。
李瑞稍微舒服了点,手在程叶身上摸了一遍,白白嫩嫩的,一个包也不见。“幸好你不招蚊子,不然这身皮肉咬起来肯定解馋。”
程叶被他摸到肋骨那儿,痒的缩了下,笑着推开李瑞,“瑞哥快睡吧,明天你不是要回市里吗?再闹就起不来啦。”
李瑞听见他轻笑,身体上的痒改成了心里。他凑过去在小孩脖子、肩膀轻咬了几口,跟他一样的香皂味道,很清爽。“奇怪了,也没见你穿长裤长袖,怎么没被蚊子叮啊?”
“以前也被叮过。”程叶想了想,把胸前的小玉鱼拽出来给李瑞看。他也拿不准是不是这个小玉鱼起的作用,不过的确是跟它有点关系。“好像戴了这个之后,就慢慢不被蚊子咬了……”
李瑞顺着程叶的手摸上去,那小玉鱼被程叶戴得更润了些,但依旧没有老夏屋里那些鲜亮耀眼,被握得久了,也依旧凉丝丝的。李瑞想着老夏当初给玉鱼的时候,似乎说过是祖师留下来的,想必也是件稀罕物。他把那小玉鱼给程叶小心塞回怀里去,让他贴身带着,“有用就好好收着,别拿下来了。”
他又摸了下程叶身上,自从戴着这玉之后,似乎程叶也很少生病了。加上每天跑步,现在的小身板还不错,摸着有点肉了。李瑞翻身把程叶抱在怀里,果然很舒服,不由感慨把小孩养大可真不容易……
程叶抓着李瑞的胳膊蹭了蹭,像只小动物,蜷缩在李瑞怀里慢慢闭上眼睡了。
李瑞回市里主要是办两件事儿,一个是帮父母调解,再一个是买些中药给程奶奶带回去。
李瑞爸妈又一次吵架,这次吵架的原因是李瑞他妈妈参加同学聚会,李瑞他爸没跟着去,回来就听司机说了一个所谓的老同学在纠缠自己媳妇,火冒三丈的去找了人家。
李妈妈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不信任,同李瑞他爸大吵一架,反倒让李瑞他爸深信那男同学和李妈妈有些什么,差点闹到人家单位去!李妈妈在家大哭一场,这事弄得人尽皆知,自己脸上无光,回去娘家也吃了闭门羹,实在是心凉。
最让她心凉的,恐怕还是李瑞他爸。她一直用李瑞他爸疼爱自己这个借口来欺骗内心,不肯承认当初是自己找错了,嫁给了一个十八年未能找到共同话题的人。从优越的环境到了落后的农场,不能与自己谈论人生理想的丈夫,粗俗的亲戚,不能实现自己希望考大学的儿子……她内心的苦闷,这些人是不能理解的。
她咬牙坚持了十八年,在同学聚会上遇到当年的初恋男友的时候,那人一句“你现在过的很累吧”便让她落下泪来。外表的光鲜,何尝不是在欺骗自己,麻痹自己?懂她的,还是当年的人啊。
同学聚会过后,李妈妈没再跟他联系,她是有家庭的人,要对自己的家庭负责。可是李瑞他爸的暴怒和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让她再次寒心,这确实是一个不懂自己的人,甚至都不会先去相信。
她头一次说了离婚两个字。
得到的回应是李瑞他爸暴怒下的一记耳光!这个男人是个没文化的粗人,他在最爱的人面前失去了理智,不肯去分析,不肯去听她的解释话语,动了手。
家庭的暴力,更是让李妈妈铁了心肠坚持要离婚。她忍了十八年,以前年纪小当替父亲来报恩了,如今想想,自己一生仅有一次的美好青春浪费在这里,真是白白喂了狼!
李瑞进来的时候,李妈妈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流泪,她脸上还高高的肿着,带着淤血的青紫,瞧着很是可怖。
李瑞在电话里只听他爸说又吵架了,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忙过去仔细瞧了下。毕竟母子连心,他看着自己亲妈这样,心疼的厉害。“妈,怎么回事?这是我爸打的?!您别怕,慢慢说……”
李妈妈自从说了离婚后就被李瑞他爸关在家里,一步也不许出门,像是被囚禁了一样,如今见到儿子眼泪流的更急了。“李瑞,李瑞你帮我跟你爸说,让我走吧……”
“你想去哪?!还想去找那个人吗!!我不准……不准!你今天,不,这辈子都别想离开这里!”李瑞他爸像头愤怒的公牛,眼睛都瞪得通红,几步从走廊上走了过来。
李妈妈在李瑞怀里哭了,她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丈夫,她没有做对不起家庭的事情,为何还要受到这般对待?!
李瑞搂着她的肩膀安慰了几句,又抬头对自己爸爸劝说,他着急,话里不免有些急了。“爸!爸您别这样,我妈不是那个意思,您能不能冷静下来听听啊?您一直关着我妈吧?脸上的伤也是您打的?这回是您过分了!”
李瑞他爸也是一身的邋遢,一脸泛青的胡茬,深陷的眼窝,瞧着几夜没歇过了。他听见李瑞这话,又看了下自己老婆那瘦小的身体,只几天,就被自己折磨成这样……他眼里满是痛苦,但是内心却是更大的伤痛,任何男人,都无法接受老婆给自己戴绿帽子,哪怕是心里想着别的男人也不行!
李瑞拿纸巾给李妈妈擦了眼泪,劝着她不再哭了,继续跟自己爸爸劝说,“我妈脸上的伤得赶紧去医院,这样吧,我带她先出去……”
“不行!不能出去……”李瑞他爸犯了倔毛病,死活咬准了不许人出去。
李瑞也火了,“您拦着也不成,这再不让医生瞧瞧得落下毛病!您当初再生气,把这房子拆了都可以,怎么能对我妈动手啊!您那拳头她哪儿吃得消!”
李瑞他爸瞧着自己老婆散乱头发,脸上肿得乌紫的模样,似乎有些清醒了,“我带她去医院……”他想过去,可刚靠近就被喝斥了一句,李妈妈情绪不稳定,不肯让他靠近。
李瑞他爸不敢过去了,他骨子里是疼老婆的,但是在某些事儿上,的确是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无法剔除。就是因为实在太爱自己的老婆,所以,才在对这件事上一错再错。
李瑞他爸最终妥协了,无力的挥手让他们出去了,“李瑞,早些回来。”
李瑞把他妈扶起来,小心向门口走去,半依靠在自己怀里的女人不再像记忆里的那样坚强,甚至在微微发着抖。李瑞心里不是滋味,也只能更用力的环抱住她,“没事了,妈,我带你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