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阅轻轻抽了抽鼻子,阵雨过后泥土翻出的腥味儿冲进鼻腔,呛得她眼泛泪光。
开车回去的路上,她不知怎的就又想到了高考结束那天,漫天飞舞的纸片里,陈麓川被一个姑娘勾住脖子,在欢呼声里接吻。她记得那也是个雨后的傍晚,江城逢高考必下雨,做听力考试的时候,雨点啪啪啪地敲在窗户玻璃上,害得她有几个词没有听清,所以她记得清楚。
又想起在婺源,那晚她的窗外有棵泡桐树,不知名的鸟栖在上面,偶尔啁啾两声。夜很静,她整宿没合眼,第二天早饭也没吃下去,返程的大巴上晕车了,吐得天昏地暗。所以,她也记得很清楚。
关于陈麓川一切,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回到住处,她冲了个澡,躺在床上。最近忙,陈麓川有一阵没过来了,床单被套上面,他的气息已然很淡,几不可觉。
她掏出手机,打算给他打个电话,又想到他此刻在加班,必然忙得天昏地暗。
末了,她意识到这仍然是自己潜意识地在替自己找借口,借以推迟与陈麓川对质的时间,不由叹了声气。
即便到了这时候,她仍然想像只鸵鸟一样,找个沙地把自己埋起来。
然而再不能这样了,许多话,好的歹的,到了开诚布公的时候。
她从一旁拿过从家里带回来的日记本,翻到最前面,开始往后看。她这人懒,遇到大事儿才往上记一两笔,是以高一买的一个本子,到大学毕业了还剩厚厚一沓。
挺奇怪,她今天看的时候不像以往那般全情投入,是以纸上字字句句都不忍卒读——今天抽离出来,站在第三人的角度,回顾的同时更带了点儿审判的意味。
她看得慢,有些地方与自己记忆中的有点儿差别,但大多时候都是严丝合缝。不多的内容,她花了一小时看完。
最后终于读到了散伙饭那里,日记里这样写:
“……天还没亮,我站在十字路口,像个孤魂野鬼。半夜街道很空,只偶尔有一辆车从我跟前擦过。我有点儿饿,找了家肯德基,点了个汉堡,连同以前非常讨厌的生菜叶子都吃得一干二净——我才发现生菜其实远比我想象中要好吃……我一个人去了湖边,风很冷,我坐在堤岸上,看着天一分一分亮起来。毕业之前,我还是看了一场日出。然后我等到宿舍开门,回去之后,冲了个凉水澡,呼呼大睡。”
日记到这里就完全结束了。
林阅读着读着笑起来,“傻帽。”
她把日记本塞到枕头底下,抬手关了灯。黑暗笼罩下来,她仍在回想最后一篇日记,从后往前。
东湖,凌晨五点的风,日出,食物香气,空荡荡的岔路口,刺眼的红绿灯,然后是七天连锁酒店的招牌……
她拽了一旁的枕头,盖住脸,强令自己停住了思绪,静了了片刻,她眼皮止不住往下掉,就这样睡了过去。
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她迷迷瞪瞪,正要睁眼,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熟悉的气息拂在耳畔。
林阅觉得痒,缩了缩脖子。
还没说话,那人擎着她下巴,将她头转过来,低头吻下去。
黑夜里,呼吸沉沉。
纠缠片刻,陈麓川松了手,林阅顺势抬头摁亮了一旁的台灯。
灯光下,他满脸的倦容。林阅伸手摸了摸他冒了点儿青茬的下巴,“怎么来了?”
陈麓川在她身旁躺下,“有点儿想你。”
林阅笑了笑,坐起身,“几点了?”
“十点。”
“饿吗?”
陈麓川闭着眼,点了点头。
“那我下点水饺。”
陈麓川嗯一声。
林阅将头发一挽,往厨房去了。她没吃晚饭,这会儿也饿得慌。趁着水烧开的时候,从冰箱里拿了个西红柿果腹。不一会儿,饺子煮熟了。她盛了两海碗端去餐厅,然后到卧室喊人。
还没开口,发现陈麓川呼吸微沉,均匀悠长,显是已经睡着了。灯光下,他眼窝底下一圈的青黑。程序组加起班来比他们更累,因为一刻都不得闲。
林阅不知怎的,心里有点发酸,一时不忍心叫醒他。
立了片刻,还是上前,将他轻轻一推,低声说:“陈麓川,起来了。”
陈麓川喉咙里闷沉一声,缓缓睁眼,过了半晌,视线才聚焦。
林阅朝他伸出手,“饺子好了,吃完洗澡了再睡。”
陈麓川抓住她的手坐了起来,摸了摸后脑勺,“枕头有点儿硌,搁什么东西了?”说着伸手一摸,摸出那本硬壳日记本。
林阅吓得一咯噔,赶紧抢回来。
陈麓川笑看她,“什么,还不能看?”
“不能看,”林阅打开衣橱把日记往里一扔,“……暂时不能。”
两人去餐厅吃饺子,这次没怎么聊天,吃的时候只偶尔交谈两句。陈麓川是因为累,林阅则是满腹心事,思量着一会儿该怎么跟陈麓川开口。
吃完,林阅收拾碗筷,听见卧室里手机响了,便喊陈麓川,“帮我看看。”
片刻,陈麓川说:“林展打来的。”
林阅一愣,急忙将碗一丢,跑过去从陈麓川手里拿回电话。
林展语气很冲:“在不在家?”
“在。”
“我到你小区门口了,一会儿给我开个门。”
林阅瞅了瞅一旁的陈麓川,犹豫道:“换个时间再来吧,我已经睡了。”
那边静了一瞬,“陈麓川也在?”
林阅急忙否认,“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