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街道两侧最常见的龙爪槐,一阵清风拂过,淡黄色的槐花扑扑簌簌落在陆以圳的脚下。
他沉默地沿着青砖路走着,灼热的日光在树荫的隔断下,显得温和起来。
地上有两道影子,一道属于他,一道属于跟在他身后,似乎看起来不太放心的白宸。
陆以圳停下脚步,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师哥,你回去吧……我一个人没事,我就是想……想清楚自己。”
“以圳……”白宸有些犹豫。
但陆以圳只是微笑,“师哥,真的,你回去吧,有些事我总要自己来才能看清。”
白宸认真地盯了陆以圳片刻,最后自己离开。
陆以圳深吸一口气,掉转身,阔步往与白宸相反的方向走去。
从诊室出来以后,陆以圳就不断地在回想心理医生的话,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像是醍醐灌顶,拨开这漫长的一段时间里,遮在他心头的阴翳。
从法国回来就无法摆脱的、关于容庭的种种梦境,住在容庭家里,每一天身体的接触带来的战栗与兴奋,戚梦出现以后,萦绕在他心头迟迟不散的烦躁,还有每一次患得患失的惊恐。
从生理到心理上的变化,原来,不是病魔,不是幻象,不是许由留在他身上的痕迹。
而是——
爱。
北京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陆以圳有些迷茫地站着,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白宸的家势必是不能回,过去他的同学因为他拍同志电影而排斥他,现在白宸知道连他自己都成了同性恋,焉知不会因此感到反感,难道要回容庭的家?
就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刹那,陆以圳毫不犹豫地伸手拦下了出租车,他迫切地想去一个让他感到心神安定、有归属感的地方。
而那个明明属于容庭的房子,却是他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提名。
一个小时以后,陆以圳将手指按在门口的识别系统上,很快,所有的大门向他敞开,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家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足够熟悉,玄关旁边的大衣橱内,还挂着他的牛仔外套,门口原本属于客人的拖鞋,也因为他长期占用,成为了容庭家中他的专属。饮水机旁款式一样,只有颜色不同的两个水杯,客厅里金毛的窝,沙发上摊着他走之前在看的剧本写作教程。
这里到处都是他的痕迹。
而作为房子的主人,容庭就这样包容着另一个人留下了痕迹。
陆以圳环顾四周,偌大的别墅,对他有吸引力的,却只有三个房间。
一楼的厨房,多少个晚上,他们并肩在这里准备晚餐,因为容庭爱吃辣,他不管做什么菜都先想怎么处理辣了才好吃,而容庭又顾忌他是北京人,唯恐他吃多了辣身体受不了,就拼命炒青菜,而每一次刷碗,就像是男人的噩梦,两个人都恨不得要打一场架才能决定出谁来洗碗,当然,大多时候的结局,都是陆以圳耍赖逼容庭来……
还有二楼的视听室。
那是容庭给他准备的礼物,陆以圳总是这样定义这个房间。
视听室外的走廊里放着巨大的陈列架,陆以圳把他买来的碟片分类摆放着……有和容庭一起看的,有他看过觉得不错,还想拉着容庭一起再看一遍的,有他看过但觉得不值得推荐给容庭的……陆以圳完全想不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容庭几乎成为他衡量一切的标准和重心。
最后是……卧室。
陆以圳伸手推开门,曾经只摆着一个枕头的床上,变成了一对枕头。
他脱了鞋,弓着身子躺到了属于他的一侧。
闭上眼,甚至可以回想起容庭躺在他背后的那种踏实感。
原来真的是爱,才会这样渴望那个人躺在自己的身边。
那容庭呢?当他们并肩躺在这张床上的时候,他会不会有一样的感觉?生活在这一间房子里,容庭是不是也会因为两人一次又一次的接触,至少感觉到一点点悸动?当容庭揭晓为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当他亲手为自己打上领带的时候,当他们在一起排练《丹心》的台词时,容庭会不会……也曾有过和他一样的怦然心动?
忽然。
陆以圳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放弃这样艰涩的思考,放任自己躺平身子,摸出手机,大屏幕上,短信提醒中闪出容庭的名字。
“以圳,我办完了转院手续,已经到达首都机场了。大概两个半小时以后我会在医院进行手术,你来和我一起吗?”
陆以圳握着手机的十指慢慢收拢。
-
“短信回你了吗?”戚梦难得放下手边的工作,不再抱着她寸步不离的文件夹,而是安安静静坐在容庭床边,给他削了一个苹果。
“你自己吃吧。”容庭毫无胃口,接着他摆摆手,“没回。”
手机安静得不像话,容庭靠在床上,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慢过。
可是……他愿意等。
以陆以圳的机敏,完全可以意识到,他宁可从虎川转院到301,一路颠簸回北京,就是为了告诉他,他不责备他的不告而别,是因为他明白他为什么离开,但他希望能等到他回来,渴望他的陪伴。
这是他的试探,试探他肯不肯和他一起。
同性恋——
没有什么大不了。
甘心陪你一起沉沦,也希望我们可以一起涅磐。
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会来吗?
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
容庭背脊猝然僵了一下,啃苹果的戚梦也因此动作一顿,她望了眼容庭,试探地问:“我去帮你开?”
“不……”容庭坚持地摇头,接着,他扬起声音,“请进。”
他的呼吸明显滞缓下来,戚梦也随之望向门口的方向。
是明显属于男人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