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小衡又把不久前才在小卖部强调过的优点天花乱坠地说了一次。陆晃终于露出放心的神情点头,楼小衡这才拿着剧本小跑进楼。
在电梯里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始笑。
第一次曲解是以为自己做的饭不好吃,第二次曲解是以为楼小衡在骗他。
托了前面三个月封闭式培训的福,楼小衡理解了曲解背后的真正含义:因为心里有一种固定的、已经存在的想法,所以听话的人才会把说话人的表述理解为其他的意思。
一想到陆晃平日在小卖部里呆着,没事就担心自己做的饭楼小衡不喜欢吃,或者楼小衡骗他来寻开心,被误解的当事人想象着陆晃为这些懊恼的表情,得意地笑着,又感到有种十分微妙的满足感。
原来陆晃在自己面前那么不自信,楼小衡之前对自己能否压制陆晃的疑虑顿时又烟消云散了。
目送楼小衡跑进了楼里,陆晃收好笑容,把脸上的表情正了正,保留着一张便秘脸平静地转身往门口走。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发现值班室里没有人,保安似乎刚刚离开了。他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回头仰望着静静伫立在夜色之中的欢世办公楼,片刻后改变了前进的方向,往通向大楼后方的行车道上走去。
虽然已经过了五年,但欢世办公楼后面的草坡和包围着草坡、雕像、休闲椅的十几株海红豆还是和以前一样。唯一的区别大概是落在雕像头顶上的鸟屎又多了,海红豆越长越茂盛,草坡的颜色也变得均匀,在草坪灯灯光的照射下色泽温柔又丰盈。
陆晃绕着低矮的草坡走了一个圈,然后坐在海红豆树下的休闲椅上,缓慢叹了口气。
坐在这里会让他有种五年的时光被人抽走的错觉。他还是那个怀着期待和紧张心情,和丘阳一起在这里等待丘玥带来好消息的年轻人,就连长椅的位置都没有变化,前方两米处的那盏草坪灯也跟当时一模一样。
陆晃把头靠在椅背上仰视着枝叶繁盛的海红豆。草坪灯灯光不足以照亮这些在夜里沉默的树,他能看到的除了黑还是黑。想到现在的季节,陆晃突然直起身,带着笑意弯腰在脚下的草地上胡乱抓了一把。
海红豆的豆荚成熟之后会爆裂,小小的、光滑的红豆颗粒从树上落下,遍布整片草坡。陆晃果真在地上抓起了好多颗红豆,他就着手感把草叶和碎枝扔掉,最后留在手里的就是十来颗微扁的红色豆子。摸起来很舒服,它们很小,但硬邦邦的,捏在手里存在感十分强烈。陆晃想起他见过女孩子把海红豆搜集起来放在手提包里或是串成简单的手链。
据说这种果实可以庇佑爱情和运气。
端详豆子的时候太专心,陆晃没注意到有人往这边走过来。直到不远处一棵海红豆树下响起打火机的脆响,他才抬起头。
摇晃不安的火光中,丘阳站在海红豆树下,皱着眉头正点燃叼在口里的一支烟。
陆晃立刻转过了头。他发现自己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太不妙,离草坪灯太近,他会被认出来。
楼小衡明明说剧组的会议还没结束,他认为以印象中丘阳的性格,必定不可能中途离开,所以才想趁机在这边逗留一下的。
这个突发状况对现在的陆晃来说太不妙了。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飞快用手碰了碰下巴。
穿得不好,今天甚至连胡子都没刮。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重逢时刻。
可是现在起身离开的话未免更加显眼,陆晃只能将自己往椅背上靠,尽量缩小身形,同时期待丘阳专心抽他的烟,不要注意到这边。
香烟燃烧的气味很快消失了。
丘阳在不远处对着陆晃看不清楚的身影说:“不好意思,我没注意这里有人。”
陆晃心想他应该是熄掉了烟。他不知道怎么接茬,也怕丘阳认出声音,只好沉默着不回答,身体一动不动。
没有得到回应的丘阳似乎转身离开,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陆晃一口气还没松下来,脚步声竟然又缓慢地朝着自己过来了。
“你好?听到我说话了吗?”丘阳停在刚刚站立的海红豆树下,小心地问,“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陆晃摇摇头。
“你喝醉了吗?还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的。”丘阳还是没有走,“这不是随便可以进来的地方,你呆在这里时间太久可能不太好。如果感觉不舒服可以现在告诉我,你需要水或者什么其他东西么?”
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越走越近了。
陆晃此时此刻真是无比痛恨丘阳这个性格。也许是在草坪灯的光线里看到自己的衣着既不像在这里工作的人,也不像演员,所以才会固执地认为“遇到了困难”所以才会走进来。丘阳的手已经搭在了椅背上,而且还在执著地表示自己可以为他提供帮助:水或者送他到医院。
无可奈何地叹气之后,陆晃转头看着丘阳。他左侧的脸完全被草坪灯照亮,右侧则完全隐没在黑暗中。陆晃已经尽量让自己平静了,但是在看到丘阳眼中的担忧在瞬间转为震愕,很快连手都在颤抖时,他还是感到了愧疚和难过。
“陆哥……”丘阳无法置信地盯着陆晃的脸,“你是陆哥……陆晃!陆晃是吗!”
第18章 无论何时,只要你想回来
在向情绪极度混乱的丘阳说清楚情况之前,陆晃花了挺长的时间去安抚他。
虽然说知道丘阳看到自己一定会激动,但是激动到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又似乎太夸张了一点。认出面前疲惫、潦倒的精瘦男人是陆晃之后,丘阳就紧紧攥着他的手臂不放。陆晃拉着他一起坐在长椅上,丘阳还是不肯放开手。
“你这样捏着我可是很疼的。”
丘阳完全没放松:“陆哥太会骗人了,我不能放。”
陆晃:“……”
他像对待弟弟一样拍了拍丘阳的背。在温柔的抚慰下,丘阳皱着鼻子,眼睛里又浮起了水光。
“哭什么,真难看。”陆晃说。
丘阳抽了抽鼻子,带着点鼻音说:“太久不见,我真的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陆晃沉默片刻,在他死攥着自己手臂不放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见到又有什么好呢,只会想起难过的事。”
无法避免的谈话内容被陆晃提起,两人都静了下来。
一会儿之后丘阳放松了自己的手,在可能已经被自己捏出痕迹的陆晃手臂上揉了揉,缓慢说:“陆哥,那件事情和你无关。我们阻止不了,但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为我哥的事责怪自己了。”
陆晃眼神茫然地看着草坪中央伫立的雕像。白色大理石雕刻成的丰腴女子依靠在树干上,双手放在胸前正用温柔的神情歌唱。可惜头顶落下了太多鸟屎,让她白净美丽的脸庞显得很可笑。
“不,是我的责任。那天站在那个位置的人应该是我。”
五年前出事的那天,《野兽之门》刚刚开拍还没有多久。
《野兽之门》讲述了一个被感染了生化病毒的野狗咬伤后自体痊愈,并因此获得奇特能力的年轻男人的故事。陆晃第一次担任男主角,从得知这个消息开始就一直非常兴奋,临场的表演也十分出色,作为导演的丘玥虽然严厉,但也夸了他很几次。
陆晃很喜欢这个剧本。他在自己的简历上会写演过四十五部邪典电影,但是其中的三十七部演的都是连正面镜头都没有的尸体,或者动不了的,或者死了还能动的。《野兽之门》是第四十六部,也是他渐渐有了些知名度之后,第一次演绝对主角。
电影的最后,看着女友在自己面前因为被病毒感染而痛苦死去的年轻男人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所剩下的最后一个人。痛恨着这些似乎没有天敌的病毒,同样也痛恨着成为病毒宿体而得到各种神奇能力的自己,男人跪在女友的尸体旁,一边哭泣着一边开始撕咬自己的手臂和身体。然而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再生,他根本没办法杀死自己。剧本的最后一幕,男人离开了女友的尸体,往平静无声的世界开始跋涉。他带着笑容不停地走着,然后依旧在不停地撕咬着自己的手臂和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