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章究竟使用了怎样的手段,如今看来似乎一点儿都不重要了,被极度的惶恐所包围的凌纹,短时间甚至什么都不能思考。
“阿纹,事到如今你还打算继续瞒着我吗?”趁着兄长呆愣的当口,凌章得寸进尺一般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对方惨白的面颊。尽管凌章本人对于灏湮那些伟大的计划没有半丝兴趣,要调查出这些东西,其过程也困难的一言难尽,然而在这一刻,凌章依然觉得,无论自己曾经付出过什么,都值得。
掌心之下传递过来轻微的颤抖,这其实并不奇怪,任何人在被揭穿最深层的秘密时都将难以避免出现紧张的情绪,即使从容如凌纹者也不能例外。
勉强抑制住怜惜——凌章一早便已经料到自己突然揭露这一切会引起阿纹怎样的反应,只可惜时间已经不容许他再不紧不慢的给出更多的暗示。说起来,他曾经也用过无数的方法去接近阿纹,然而对方从来没有给过他见面的机会。倘若以往时间充足,能够容许他将全部过程娓娓道来,或许也不至于如此突兀。
“我知道的,当我去密道接你的时候,你其实已经有了利用我的心思。这么多年,你连见我一面都不肯,这一次竟然肯跟着我离开,你的想法肯定不是那么单纯。”没有人喜欢被人利用,可是凌章捧着对方脸颊的动作依然轻柔,缓缓传递出的温度还是和先前一模一样,这些似乎都在证明他并没有真正动气。
“……”凌纹已经无话可说。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所有秘密就如同常年藏身的山洞一样,密不透光,不论外来的目光如何犀利毒辣,都不可能窥见黑暗深处的东西。
然而,随着他自身久违的坐在阳光之中,包裹在秘密之上的躯壳也紧跟着被彻底瓦解,脆弱的如同一个笑话。
漫长的等待与期盼之后才成就的一次会面,凌章原本以为自己会有无数的话要说……事实上,那篇腹稿也已经在他心里反反复复了无数次,他自己都不曾料到在真正开口的时候会被别的东西所取代。
要怪只能怪他看出了不该看出的东西,猜到了不该猜到的心思——被人利用,而且那人还是阿纹,即使愤怒可以变得无足轻重,但是却……不能不伤心。
“因为灏湮的任务有两个步骤,而你判定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全部完成。当我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终于有了解决当前困境的人选。”凌章语调缓慢,每一次停顿的空当中都嵌入一个深呼吸,饶是如此,他依然还是不能达到理想的控制情绪的效果。兴许是太难受了,凌章重重的摇了下头。
“由我来毁灭入侵乐园岛的敌人,而你则能够抽空去做另一件事。阿纹,这就是你的打算,我没有说错吧?”
这个节骨眼上是不是给出肯定的答复,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凌纹闭着眼睛吁了一口气,如今陷入怎样的被动局面,他自己十分清楚,因此即使被揭穿了全部,他似乎也只能别无选择的继续利用自己唯一的亲人。
凌纹无可避免的想到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而卷入这个局面的路狄亚,发现事情的发展愈发超脱预期设想,他难免生起一股无力感。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很明显这并非一个好话题,说白了只是凌纹没话找话。
大概是凌章也发现当前的气氛过于紧张了,认为解释几句也好,于是便说,“妖兽力量式微,究其根源的确与灏湮的那些契约有很大关系,所以那女人才会成为全族的罪人。不过以我对那女人的了解,她大概无法容忍自己身上的这个污点吧?为了洗刷罪名,她肯定会想方设法做些什么,即使生前无能为力,死了之后也会设法利用别人,譬如说阿纹你。”
“所以我一直都在怀疑那女人留下来的任务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光是消灭敌人,这对她能有什么好处?既然有了怀疑,我也就设法查了查,反正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当然了,调查出来的结果我一直没能加以证实,也没有可以供我证实的方法。直到今天,一切算是真相大白了。”
凌纹苦笑。“因为我答应与你一起离开密道。”当时处在山洞爆炸前的倒计时,加之当时凌章的行动也称得上强势,即使自己怀有利用对方的心思,但是在当时的局面下,离开似乎是理所当然的选择,怎么也不至于被戳穿。
然而,如今回想起来,离开这一行为本身就充满了难以弥补的漏洞。
“毕竟,你已经对我冷漠了几千年。”原本凌章只是陈述事实,可是当话语出口的一瞬间,还是被染上了指控的意味。
如今可好,即使还想没话找话,凌纹也想不出半个话题了。他只能有些僵硬的坐在原地。长时间背负在身上的责任感催促着他赶紧去完成大祭司灏湮的计划,然而头脑中却只是空茫一片,无论如何也设计不出有效的方案。
反倒是凌章,在短暂的发-泄之后,似乎将最后一点沉积在心中的郁卒都清理干净了,一脸的松快。他一直试图进入阿纹的世界,或者说,他一直都在试图将阿纹身上的重担卸下来一部分。如今心愿得偿,他终于觉得曾经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
“阿纹,虽然有件事,你和灏湮从来都没有明确的说过,但要查出真相却也不是那么困难,所以你不用再隐瞒,我已经知道了,灏湮留下来的任务是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的。”在今天之前,凌章以为自己在谈及这件事的时候,肯定会怀有无比愤恨的心情,然而事实却并非这么一回事,他诧异于此时的平静。
当然了,对于灏湮的恨意并不会这么简单就彻底消弭,但比起眼前的得失,旁的东西似乎就显得不再那般重要。
在凌章的记忆中,当前无疑是他距离自己哥哥最近的一次,无论是现实中触手可及的距离,还是当前两人别无选择只能并肩作战的局面,总之,他们两个已经被牢牢的捆绑在一起,几乎连死亡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至于灏湮那女人,早已经死了多年,即使凌章还不能彻底放下,但总算可以暂且放在一边,不用理会。
“任务既然有两个,等价交换,本来我们两个都必死无疑。”这当然并非愉快的话题,但因为心境变化的关系,凌章的语气竟然自始至终都维持着平和的状态,并没有掀起愤怒的浪涛。
到了最后,他甚至笑了,而且还是那种无比庆幸的笑容。
凌纹简直不知要怎么在这个要命的节点上插话,他费力的去思考去衡量,可是悲哀的发现,无论此刻说什么都是错误的,唯一能得到的结果就是……火上浇油。
在自家兄长不知所措的注视中,凌章微微的俯下身,表情温和而无害,他轻轻的问着,“阿纹,你不觉得,路狄亚在这个时候出现,简直就是老天送给我们的一件礼物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冷了,大家一定要留神别感冒!可怜的蠢作者,输液手都输肿了。亲们千万不要学习蠢作者啊!类似于秋裤这一类御寒神器是必须的,亲们要注意保暖哦!
第174章 第174章—一脉相承
一件礼物?
路狄亚是老天送给他们兄弟的一件礼物?
凌纹的脑子里不断重复闪现着这句话,他不认为自己彻底听明白了,然而他却无法将这句话当成一个没有太多含义的玩笑去对待,因为,在这些字眼的背后潜藏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恶意——
即使说出这话的凌章笑弯了眉眼,可凌纹依旧还是无法摆脱自己的感觉。
最后,当真是头都想痛了,可依旧还是没能得出任何成形的结论。凌纹下意识的喃喃重复,“礼物?”
“是啊。”凌章理所当然的点头,旋即,又用理所当然的调子给出一句让人难以接受的解释,“让路狄亚代替我们去送死。”
果然,方才凌纹感受到的恶意并非自己杜撰的幻觉,凌章自己证实了自己的不怀好意,而且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将这一切当成解决当前难题最好的一种方法。
凌纹愣住了。他当然不是没能听明白弟弟的意思,毕竟对方如此直接而直白,他即使想要装傻,都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为了更好的延续自己的寿命,凌章也算得上无所不用其极,他并不希望看到自己老态龙钟的模样,在这数千年的时光中不断的服食人心。这样一个不折手段的家伙,当然不能指望他会看重其他无关紧要的生命。
这种观念,姑且先不论对错是非,但无疑是扭曲而诡异的,凌章当然也不能指望其他人都与他有着同样的标准。当凌章看清了凌纹面容上的不可置信,他不得不意识到这一点,被迫承认了他们兄弟之间永远无法弥合的分歧点。
然而,凌章竟然还能够维持先前的平静。不管怎么说,他事先已经做出了完全的准备,如今他与阿纹已经被牢牢的捆绑在了一起,即使当事人并不情愿,但从结果上来看也只能选择同进同退。
“我去密道找你的同时,路狄亚就已经出发了,现在没有人能将他召回来。”凌章透露了一部分自己的计划,甚至带了些许得意洋洋的味道在内。“总之,其中一个任务交给路狄亚,我们两人共同负责另外一个。只要我们联手,即使按照灏湮交代的去做,大概也死不了。”
一个人的力量会被机关所榨干,而如果他们兄弟共同进退,想必能够得到更好的结果。说起来,凌章的计划当真无比简单,因为他的出发点就是如此单纯。
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凌章原本以为自家哥哥只能选择妥协,因为他原本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可是,凌纹长时间的沉默终究还是一点一点磨去了凌章的自信,后者不由的不安起来。
凌章的眉尖蹙了一下,很快,快的仿佛只是观者眼中出现的幻觉。“阿纹,别心软。为了完成任务,你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也不惜……利用我,既然你对自己都这么苛刻,为什么不能这样对待别人?况且,路狄亚原本与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明明怀有那般阴暗的观念,但偏偏凌章此刻的这番话是如此顺理成章,几乎也让人找不出可以反驳的余地。
僵了许久,凌纹下意识的按了按额角,如今已经不单单只是头痛那种程度了,还有难以形容的焦躁,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然成了一堆浆糊。“我不认为……路狄亚能够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