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和罗莹的职业有关,由于常常潜入敌境探查情报,谁也无法预料将会遭遇怎样的危险。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是每个情报人员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
既然是在敌人的势力范围中,大规模长时间的战斗肯定是不明智,为了增加成功率,情报人员所用的招数必须快、狠、准。
罗莹的杰出不用多说,她在自己的对敌手段上也曾经狠下过功夫。
罗莹身形本就十分小巧,身量轻灵的女孩子在使出突刺的时候,其速度可以说是极其惊人的。
哪怕是视力很好的人,在面对罗莹这一招的时候,也几乎看不见她的身影,唯有利刃之上的一点寒芒,不过在觉察到的时候,寒芒已经已经刺入身体,带来血腥与剧痛。
避无可避的快招。
“咔哒!”攻击结束,声响发出。
但是明显不对劲,这绝对不是利刃刺破血肉的效果。
罗莹一呆。怔怔的看着尖端已经没入门框的匕首,应该太过意外,她甚至忘了将之拔下来。
就在匕首刺过去的那一瞬间,凌章人还在这里——至少,落在罗莹的眼中是这般无疑。完全没有看见其躲避的状态,可是,直线刺出去的匕首怎么就落空了呢?
“阿纹,先把这个小姑娘打发出去吧。我们两个单独说说话。”
罗莹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的不轻,猛的回头,却不知凌章是从什么时候避过她的耳目到了床边的。
今日受到连番刺激,不过她反而冷静下来。不管凌章怎么称呼于她,她毕竟不是真正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也不可能持续一惊一乍的状态。比起去考虑凌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还不如抓紧时间想想下面她应该怎么做。
目光不自觉的变的锐利起来,任何人被这样的罗莹盯着看,只怕都不会太愉快,况且凌章此人更是委屈不得自己的典型。接下来的话也并不直接对罗莹所言,然而出口的每一个字,哪怕是一道笔画都勾出“言外之意”。“阿纹,我们两要说的话,怎么都不适合让外人听见吧?况且还是个没嫁人的小姑娘。”
凌纹面沉似水。这么短的一阵功夫,他的身体状况当然不可能好转。藏在被子下的一双手还是发颤,也不知是因为身体原本的疼痛,还是因为情绪不稳。
僵了片刻,凌纹终于无声的叹了口气。“罗莹,没关系,你先出去。”
已经进入御敌状态的罗莹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退缩,猛的一下夺回了嵌在门框上的匕首,作势就要向床边冲过来。
凌纹自然看见了,“不想毁了楼澈的计划,就出去。”依旧气若游丝,也不知那说一不二的气势究竟从何而来。或许,有些人天生便是习惯于发号施令的,经年累月的蛰伏也不能抹杀这一点。
罗莹并不知道这两人的私下谈话与楼澈大人的计划有什么必然联系,可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了下来,她也不得不慎重对待。算了,楼澈大人只交代她要照顾凌纹,在其有需要的时候,从旁协助。至于保护?不是她没有这个责任心,而是对方拒绝了她的好意。
尽管房间内只剩下凌姓的两人,然而房门还是大大敞开的状态。方才离开的罗莹,或许是下意识的不放心,并没有随手关门,没有让此处成为独立的封闭空间。
即使此刻门外的走廊上空无一人,连带着罗莹在内,就算她并没有走远,但八成也已经找了一个地方躲藏起来。不过此刻没人,不代表过一会儿不会有其他人闯入。在这种随时都可能被打扰的情况下,实在并非畅所欲言的好环境。
只是,凌章并不在乎。
他轻轻探出一只手,触碰在凌纹的面颊上。被触碰的那人一动也不动,像极了一尊雕像。不,以凌纹的身体状况来看,应该说他更像一具尸体才对。
凌章仿佛在压抑什么,哪怕他什么都没有说,哪怕他的表情就像是刻意扮演出的玩世不恭,但是掌心下的颤抖还是一点一滴的传递到了另一个人那里,谁让掌心与面颊熨帖,中间连一丝缝隙都没有呢。
凌纹也没有出言催促。在他彻底弄明白对方的来意之前,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不智之举。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凌章的举止终于有了变化,只不过依旧让人莫名其妙。他轻轻捏起了凌纹两侧的衣襟,仔仔细细的整理着因为长期卧床而留下的褶皱。
整理到一半,他像是忽然落入了失控的深渊,手指陡然发力,轻薄的衣料在指下被攥成了一团。
这下可真是太好了,还不如不整理呢,睡出来的褶皱稍微抚一抚便能够弄平,可是这攥出来的腌菜,显然是没救了。
凌章低着头,垂下的视线正好落在对方瘦骨嶙峋的胸膛上。这是怎样单薄的一副身躯啊,质地上乘的衣袍,轻若云雾,可他的躯体竟然连这么一件衣服都撑不住。
“送给你的东西你从来都不吃,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有意思吗?”凌章也不抬头,就此发出的声音低沉的近乎压抑。他的双手依旧死死抓住手中的衣料,对方才是随时可能丧命的病患,可是凌章没有别的办法,若不是这般依附着,他真怕自己会先一步晕厥过去。
原本并不打算搭话的,哪怕按照凌章意思制造了这个独处的环境,可是凌纹还是早已决定一个字都不说。
然而此刻,凌纹发现自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出口的语句也不像是他惯用的措辞,只是这么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起来,“吃什么?你送来的切片人心?”
意料之外的应答换来无法描述的欣喜若狂,凌章激动的全身都在发抖。只可惜他的个性就是如此招人嫌,越是喜悦,越是不知该如何表达,平常的伶牙俐齿仿佛统统烟消云散了。“你可不要嫌弃,送给你的东西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口感薄脆,回味还带有淡淡的清甜。对了,和人类习惯吃的某些刺身差不多。”
才听了几句,凌纹已是忍不住的恶心,开始后悔和对方说话了。
有所感应的凌章当即闭上了没有遮拦的嘴巴,抬起视线,正好看见一双紧紧拢在一起的眉毛。那般浅淡的颜色,就像是两滴墨水经过几百倍的稀释之后,浅浅画上去的一般,都快要看不清楚了。同样苍白的,还有对方的发丝。
可是凌章知道,这原本并非凌纹应有的模样。与魅氏一族天生的雪白雾发不同,此刻凌纹的身上,透露出来的是一种枯朽的气息。
眼前所见与记忆中勾画的那道人影,无论如何也无法重叠在一起。凌章明知一再的询问只会引来对方更加浓烈的厌烦,但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很显然,这绝非让人感到愉快的话题,凌纹眉头还没来得及舒展,被陡然触动心事,当即皱的更深了。
只是凌纹忽然发现,要继续保持静默似乎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或许因为他方才已经开过口的缘故,话匣子一旦打开,再要合上似乎就不那么容易了,开启过的东西,无论如何也无法恢复最初的严丝合缝。
“几千年吧。年纪大了,我已经记不清了。”在凌纹状似不咸不淡的语气中,千载光阴,倏忽而过。
凌章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然而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有些酸麻。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还可以笑出声,“是啊,我也记不清了。”
时光用它最残酷的方式定义了距离,巴掌大的岛屿上,拥有同样姓氏的两个人,几千年来竟然从来不曾见过彼此的面。
倘若不是其中一位发疯一般的打破这个藩篱,只怕当真会老死不相往来。
不知对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乎有些走神,而他手中的力道也下意识的放松了不少。凌纹借着这个机会,从其掌心抽出了自己的衣襟。徒劳无功的掸着上面的褶皱,明知这衣服已经没救了,他只是需要做点什么来平和心情罢了。“你今次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没料到凌纹竟然会主动选择话题,凌章甚至连喜悦都忘记了,当场陷入呆滞之中,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白痴。他此来当然不是为了感慨前尘过往,然而,原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忽然忘记了,简直像是被谁抽走了这一段记忆似的。
费了老大的力气,凌章终于憋出一句,“你莫非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
没头没尾的问题,可是凌纹立刻明白其所指为何。这当然不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凌纹本人也不希望它是。
大概是因为这场对话实在不合凌纹心意,接下来的反问中,居然带了一缕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冲”,“难道我看起来像是意志不坚的人?”
凌章少不得苦笑了一下,“是我问了句废话。”耸肩、摊手,一连串都是自嘲的动作。凌章原本最不喜欢自我贬低,只不过今天他着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之间,他没有发疯,还能保持最低限度的理智,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至于外放的种种情绪,随它去吧。
“你已经毁了看守几千年的‘山’,用的是什么,听刚才的动静想必是大剂量的炸药。连自己常年的居处都可以毁了,而且还如此不留余地。凌纹,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