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一通折腾,天色渐晚,武当七侠纷纷各自回房。
瑶光不顾莫声谷和殷梨亭的眼神,紧跟着自家师父不放。
莫声谷本待叫住他,可刚好俞莲舟路过,问道:“七弟,六弟,你们还有事?”
莫声谷和殷梨亭没做过坏事,不由齐齐心虚,道:“没事,没事。”
两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瑶光跟着俞岱岩进了一个屋子。
俞莲舟还略略皱眉道:“瑶光这么大,还粘着三弟,真是……”
莫声谷觉得心都快跳出来,只好打圆场说:“哈,他们师徒感情好嘛!”
俞莲舟也就是这么随口一提,他素来沉默寡言,虽觉得自家六弟七弟神色有些不对,但也无心深究,转头便离去了。
六侠七侠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后,方转身离去。
而进了一个屋子的瑶光,却被俞岱岩一句话给惊住了。
俞岱岩道:“瑶光,你已经确定朝廷的人必然会伏击各大派,而非猜测,是也不是?”
瑶光讪讪笑道:“师父说什么?”
俞岱岩却冷然道:“那日,你去汝阳王府见了光明右使范遥,说确定了朝廷挑拨一事,却没提及朝廷究竟怎么个计划。如今看来,这计划你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伏击一事必定是货真价实,而非你自己所说的仅仅是猜测!”
作者有话要说: 【注】摘自原著
☆、第六十二章
何妨吟啸且徐行
瑶光听得自家师父居然一语就道破了自己的意图,又喜又惊,喜的是心爱之人对自己居然如此的了解;惊的是以师父那般正直性格,只怕有些看不惯自己的所为。
他这边正眼珠乱转,琢磨着怎么解释和周旋之际,忽听俞岱岩轻轻一叹,道:“瑶光,你……罢了,日后无论谁提起此事,你只咬定了事先并不知情,只是猜测,定不可露出破绽。”
这话一出口,瑶光惊吓的瞪圆了双目,几乎以为自家师父不小心被哪家妖魔鬼怪附身了,可‘子不语怪力乱神’,莫不成被自己气疯了?居然不斥责自己所为,反而告诫自己遮掩其事。顿时,有些结结巴巴道:“师……师……师父……你莫生气啊!”
俞岱岩颇为无奈的瞪过去一眼,冷哼一声,沉默半响才道:“我能生什么气?你瑶光少侠做的决定几时改过?你从小不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看着乖巧懂事,其实该干的事情,一件都没少。武当三代弟子,也就青书有时候看着任性,有些脾气,可他那点任性,却不及你之二三。你算算吧,私自下山,冒险去探汝阳王府,后来独自一人北行至昆仑山……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可从小到大,你有几回真的听话过?”
瑶光面上有些讪讪,他虽极力装作普通武当弟子的样子,但毕竟曾经是成年人,骨子里极为有主见,加之他对这个世界又很熟悉,难免心里就有些筹划,做了好些在他人看来很不可理解的任性事情。
俞岱岩见他低头不语,又有些无奈,轻声道:“瑶光,我知道你待武当是真心实意的好,你的好些筹谋策划也对武当有益。人皆有私心,便是我……”他顿了顿,方道:“当年若不是我私心,又如何引诱的你……”
瑶光听他如此说,忙打断道:“并非什么引诱,我对师父也心悦已久。”
俞岱岩摇头微笑,在他心中,当年幼时的瑶光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心思的,他心里已经认定是自己引诱了自家小徒弟。虽则愧疚,但正如他自己所说,人皆有私心,他虽光明磊落一生,却也不免私心作祟,造成当年之事……可如今,见徒弟这样急急的帮自己辩解,不由得心中很是安慰,继续说道:“可我从不后悔自己当时的私心,瑶光。”
瑶光一怔,他知道自家师父古板严肃,很少有这般稍显直白的表述,顿时,一颗心彷如被一层层细密柔软的网给牢牢的缚住,神色变得柔和至极,竟不由得抬头给了俞三侠一个有些羞涩却又绚烂的笑容。
俞岱岩被他这一笑弄的也是一怔,耳尖便有些红,继而神色越加温柔,轻轻道:“人皆有私心,为师也不曾例外,又如何能够责备你呢?更何况,你虽手段有些不够磊落,却是一心为了武当。别人都可以骂你斥你,但只要身为武当弟子,就无一人有资格去说你什么,天下间,哪有既享受了好处,又指责你行事的道理。否则,此种举动,与伪君子有何区别?”
瑶光望着自家师父通透却豁达的眼神,不由得感觉到心脏一阵剧烈的跳动,心中那已经足够深的爱意如水一般的沸腾起来,烧的他颊生红晕,目露钦慕崇拜之色,心中更是自豪非常,暗想:也只有师父这般胸怀洒落、光风霁月的人,才值得自己这般倾尽所有去爱。
俞岱岩被他瞅的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的别开目光,低声道:“我不责你行事,也知你私心所在,我只是想劝一劝你。只因……我武当弟子从无争胜之心,师尊当年最爱文天祥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曾言‘当年若非武功未成,必定舍命前去救得文丞相回来’。后来,师尊年纪渐长,又道‘文丞相其实也不免有所拘执,但求我自丹心一片,管他日后史书如何书写’,并对我等兄弟教诲道‘其实,但求行事无愧于天地,何必管他武当功夫能不能传下去,又何必在意武当派能不能存在’。”
瑶光听得俞岱岩如此一番说法,不由得一方面对张真人更加向往敬仰,一方面却也隐隐有些明白师父的意思。
果然,俞岱岩接下来就道:“你心心念念壮大武当,所行之事,虽不算为恶,却总归不够磊落。我既做了你师父,自然总是希望你日后能正直坦荡,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当空,为人敬仰崇拜。”
“所以,壮大武当固然重要,但其实在师父心中,武当的壮大,并没有你来得重要,它并不值得你为之付出那么多。我武当派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我知道这样说法有些辜负你的苦心,但是,师父只是想你能更加自幼快乐一些,而不是每日汲汲算计。”
瑶光心中微微触动,不同于现代生活环境的复杂,以及现代人所讲的人心叵测。但凡武当派出身的人,似乎总用自己的行动在证明着:这世间还有正义存在,并且还有一群傻子正在坚守着正义,相信着光明。甚至他们在教育下一代弟子的时候,就像自家师父一样,永远希望弟子们如当空日月,明亮皎洁,还能照亮一方世界。
最为难能可贵的是,这些‘傻子’并非不知人间疾苦的单纯,而是在知道了诡谲人心后,依然愿意坚守原则,毫不动摇。
自家师父俞岱岩,当年为屠龙刀被天鹰教暗算,可为了五师叔一家,再无一字提起当年之事;殷六侠未婚妻被夺,可他依旧愿意为了纪晓芙奔波千里,助她一家团圆;张真人百岁寿宴被各派威胁交出张五侠,可十来年之后,武当派众人依旧愿意为了各派的生死存亡而拼尽全力。
什么是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什么是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瑶光一边羞愧,一边不由得低声赞道:“师父这般是极好的。”
他一向口齿灵活,可如今却觉得任何一个夸耀的说辞都显得浮夸和不真诚,竟一时无言继续说下去,转而讪讪一笑道:“可惜我却辜负师父的心意……大概……”
他顿了一下,略略难堪的说道:“我大概却是无法成为师父期望的样子……我……”
他很难说清楚自己的心情。
人心总是向往光明,也会被那些品德高尚的人感动,可即使再怎么向往和崇拜,再怎么因为自己的算计而羞愧……瑶光却始终清楚的知道自己无法成为这样的人。那样‘天真傻气’的去做一些在自己看来十分吃亏的善事,不计回报的去行侠仗义,甚至不顾自身的安危荣辱……他总是更功利一些,希望自己所付出的能够得到些什么……
俞岱岩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生气,反而很是平静的注视着他,目光温和,甚至眼中都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世间人有千万种,我虽守着‘古板’不放,可又何必强逼你也一般‘古板’?之前对你多有苛责,不过是责你行事鲁莽,伤及自身。若日后,你能不违大义,又不轻忽己身,为师便心满意足了。”
瑶光顿时十分感动,殷殷切切的望向自家师父。
俞岱岩微微侧头,又道:“这次朝廷伏击,我不知你是如何想的,万一真有武林同道伤亡……”
瑶光忙道:“师父放心,我问过了。蒙古人意欲活捉各派人马,逼迫出武功招式,就算各派有所伤亡,也不会太大。”
俞岱岩默默点头,道:“你是想救援各派,施恩于人?”
瑶光略有惭愧之意,“是,师父。”
俞岱岩沉默了好久,他虽知道瑶光早有计划,可如今知道清楚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知道自张真人百岁寿诞以来,武当风波不断,加之还有谢逊屠龙刀的那个隐患。这次,武当又夹在了明教和名门正派之间,的确有些左右为难,岌岌可危。瑶光想施恩于人,未尝不是为了化解武当现在的危机。
可是,这计策却太过冷漠,各派被朝廷活捉,江湖人士各个心高气傲,如何能不反抗?若是反抗必有伤亡,从另一方面来说,却是要眼睁睁看着各派伤亡而不施加援手,害人之意虽没有,却是冷眼旁观、见死不救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