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了好一会儿,没有收获,脸上的神情有些沮丧。令主心疼不已,不能言说,只是紧紧握住拳,咬紧了牙关。
忽然她回头,同谁攀谈起来,难道流放地这么人性化,还提供聊天对象?令主很意外,发现阴影里走出个人来,黑色的袍子从头到脚罩住,要不是他人在这里,简直要误以为那就是他自己。
他怔了下,转头看璃宽,璃宽茶直接冲罗刹王开火了,“做人不能这么卑鄙吧,你掳走了我家魇后,还弄个假令主在她身边,她要是不辨真伪,把他当成令主,那怎么办?”
认错新郎官,可是要出大事情的。令主一方义愤填膺,被顶替的当事人当即脸色就不好看了。这镜像他看得见摸不着,就如璃宽茶所说的,万一她不察,后果岂不是不堪设想?
令主受不了自己和未婚妻被人这样愚弄,正打算撕破脸,罗刹王却让他稍安勿躁,“误会了,这是我的另一个人犯,他们碰巧遇上,正好做个伴。”
令主很难相信他的鬼话,半信半疑间,见那个黑袍的人抬手把头上帽兜摘了,露出了一张和面前人一样的脸。原来失踪多时的叶振衣也被困在里面,那人才是真正的明玄。
令主被扎了心,怒极反笑,“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罗刹王道:“很简单,本君还是那句话,你麒麟入世辅佐我统治中土,一旦我根基扎实,就可创建出一个新的罗刹鬼国,把我失去的东西重新夺回来。”说罢乜着眼打量他,“你看见尊夫人身边的那个人了吗,说得好听些,他是你要拥立的人;说得难听些,他是你的主人,他可以奴役你,甚至践踏你。骄傲如令主,想必不愿意屈服于一个凡人吧!我的意思是,你我精诚合作,我只需你顶个头,瞒住上面即可。你我是互敬互爱的合作关系,你的夫人,我会还给你,那个有可能压迫你的人,我让他老死在那里,一辈子出不来。令主可以像以前一样,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回魇都也好,在中土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和夫人生儿育女也好,哪一桩不比给人当小弟强?令主细思量,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愧是罗刹王,口才了得,三言两语就能惑人成魔。可惜令主依旧面无表情,他的一番动之以情扔进了冷水缸里,气氛有点尴尬。等了半天见他没反应,他只得自己解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委实,这么大的事,应该给令主一点时间考虑。没关系,三五天我还等得起,令主只管斟酌,等想明白了,再命人入宫传话,我随时静候令主佳音。”
于是他收起镜像,转身下楼,皇帝的扈从护卫着假皇帝,浩浩荡荡返宫了。
令主站在高楼上,身形一动不动,忧伤的背影分外凄凉。璃宽茶见状上前两步,低低叫了声主上,“接下来怎么办,属下等听您吩咐。”
令主不说话,浑身打摆子,天塌了也能当被盖的主儿,这回真是气大发了。
大管家忧心忡忡,决定替他把心里的不平喊出来,“大头鬼居然想偷天换日,这种事能瞒一时,还能瞒一世吗?中土如果真的变成了罗刹鬼国,到时候令主势必被牵扯在内。这罗刹鬼用心险恶,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真是太令人不齿了!他等着吧,等救出魇后,一定有他好果子吃的。到时候咱们扒光他,绑在旗杆上做腊肉。主上,这时候您一定不能慌,属下知道您现在心似油煎……”
“这个不要脸的,为什么和我穿一样的袍子!”
“啊?”大管家苦口婆心的当口,令主忽然蹦出这么一句,弄得他和璃宽茶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个时候不是应当气愤于乾坤即将被颠倒,罗刹鬼即将青天白日招摇过市吗,气成这样,难道就是因为明玄和他撞衫?所以令主的思维,他们永远跟不上,你也不要试图去解读他的心理,因为正常人最关心的,也许正是他最不关心的。
让令主不忿的,其实还有另一桩。他气涌如山,叉着腰道:“一再强调自己不傻,把两个人质放在一起,不怕他们合起伙来逃跑吗?那个叶振衣,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就算他是意生身,老子也不买他的账。虽然落了难,有人做伴是好事,可本大王就是有情绪!我娘子这么美,万一他心生邪念怎么办?都是男人,谁还不知道啊。像我这么品行高洁的人存世不多了,俗话说相由心生,他长得那么难看,扫把眉,小对眼儿,一看就是个欺师灭祖的面相!”
尽量诋毁假想敌,完全不顾他们之间命运上的牵绊,令主绝对是个站稳了立场不动摇的人。他想了很多,想得脑仁儿都疼了,璃宽和大管家爱莫能助地站在一旁,他移到东,他们便跟到东,他移到西,他们便跟到西。
令主看了他们一眼,觉得脾气都快被磨光了,“别傻看着本大王啦,想个办法好吗?”
大管家拿肘顶了下璃宽,意思是他聪明,他先说。
璃宽舔了舔唇,他是蜥蜴,舌头伸缩之快,即便人形的时候也改不了,“当初收服妙拂洲的是莲师,现在罗刹王跑出来了,证明莲师工作失误,他应当负全责。主上的职责是入世保佑明君,明君下落不明,还保佑个球?所以属下的愚见是要求莲师出马,先拿下罗刹王,然后咱们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救回魇后,皆大欢喜了。”
听上去真是无懈可击,令主却白了他一眼,“你不怕他鬼急跳墙,我还怕呢。真要弄死他,用不着找莲师,本大王就可以。可是刚才那个镜像你们也看见了,我起先以为是铁围山,但再三细看,又不太像。如果没有料错,应当是罗刹王化现的小世界,这小世界是依附他而生的,如果他完了,那个小世界也就消失了。到时候里面的一切都找不回来,我就真的要失去娘子了。”
说着抽抽搭搭又要哭,璃宽忙和大管家上前安慰他,“罗刹王是死的,我们是活的,别着急,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令主沉默,盘腿坐在重席上,那浓浓的一双剑眉负载了千钧,一味紧蹙着,看得璃宽茶和大管家心里都七上八下。
他把两手对掖起来,扣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眸中清亮,即便高墙四起也不能撼动其心智。沉吟良久,眉心逐渐冰雪消融,“就他会幻化,难道我不会吗?两万年前莲师能变作他,两万年后本大王也可以如法炮制。我暂且不动他,还需要他供养那个小世界,但小世界怎么进入……城里夜行的那些罗刹鬼肯定知道。到时候找个由头遣人回去办事,咱们悄悄跟着他们,还愁找不到方向?”
令主突来的妙计,让璃宽和大管家刮目相看。真没想到,令主竟然变得靠谱起来了,以前他办事糊里糊涂,并不是因为他傻,而是不愿意较真罢了。现在到了紧要关头,就像取经需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扶植一位君王,麒麟也是需要费点心的。否则在百姓头顶上飞一圈,再去大殿上冲帝王点点头,任务就完成了,那这瑞兽也太好当了。
既然计划已经拟定,就开始干吧,三个人坐在栏杆上,眼巴巴等天黑。
一轮红日渐渐坠下去了,最后的余光把天幕染成了赤色,像姑娘染布,着完了色漫天一扬,飘飘的红绸覆盖了半边苍穹。
大管家对插着袖子长吁短叹:“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日落。”
璃宽瞥他一眼,“算上昨晚,你这辈子就见过两回日落。”
大管家不理他,“这么美的景色,如果能抽上两口就好了,主要是我心情不太好。”
令主怜爱地看看他,“照柿啊,你担心魇后的安危,一片孝心本大王都知道。”
大管家闷下了头,半晌道:“不是,我难过的是主上要拿我们换魇后。我们为您出生入死,您却选择□□们两刀。”
令主颇感意外,没想到他还记仇了。多大点事,伤了彼此感情不上算,令主叹着气感慨:“看来本大王的足智多谋,你一点都没遗传到啊。如果真的能用你们换回她,她不就知道那地方怎么走了吗,到时候我再去救你们,易如反掌。我这是有预谋的,你们竟没看出来吗?”
他这么一解释,璃宽和大管家想想有道理,令主的形象就又树立起来了。璃宽茶说:“到底令主就是令主啊,其实我们早想到了,您这么做,无非是戏耍一下罗刹王。人家罗刹王下这么大一盘棋,要是真照您的话去做,那他就傻得没治了。”
三个臭皮匠相谈甚欢,红日的最后一道边边在他们的哈哈大笑中沉了下去。余晖散尽,城池的各个角落里缓慢浮起霾,起先是淡淡的黑影,渐次越聚越多,越来越厚重,直到把灯火都覆盖住。从高处看下去,这城已经没了半点生气,成了名副其实的死城。
☆、第 59 章
罗刹王平时是怎么传唤那些罗刹的, 作为根正苗红的令主, 当然不会知道。那么如何才能不伤筋动骨钓回一只罗刹来呢,三人合计了一下, 无外乎两种办法,一是食诱,二是色/诱。
如果遇上男刹, 当然得靠色/诱, 如果是女刹,勾起了她的馋虫,就等着她来色/诱你好了。大家仔细斟酌, 还是找个女刹下手比较好,女刹长得好看点,不像男刹那么可怖。假如一个疏忽露馅了,打起来女刹也更容易制服。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到底由谁出面当饵合适呢?
璃宽和大管家都看向令主,令主老神在在,“本大王有要务在身, 回头要幻化罗刹王,你们看我干啥?”
璃宽说:“其实幻化罗刹王这种脏活累活, 交给属下就好了。”
令主哼笑,“你才活了多大, 见过罗刹王吗,你就敢变?”
“没见过罗刹王,总见过新皇帝, 属下可以变成他的样子。”璃宽献媚地笑了笑,“主要是罗刹女的战斗力也很强,属下这些年来光致力于体能锻炼,疏忽了格斗技巧的培养,我担心还没等我开口,就被罗刹女咬掉了头。”
令主看了大管家一眼,“你去。”
大管家摇头不迭,“属下只是个偶人,修为还不如璃宽茶。您让我去,摆明了是送死。”
所以绕了一圈,他就没有坐享其成的命。令主觉得不甚痛快,养了两个手下,一个赛一个的窝囊。他叹了口气,“能者多劳啊,看来只有本大王亲自出马了。”
毕竟是为救未婚妻,令主觉得任何牺牲都值得。回想刚才她和明玄同框的画面,令主心里隐隐有种不安全感。逆境中,人心是最脆弱的。孤立无援时有人和你相依为命,那这个人就是生死之交,男男可以成为知无不言的好兄弟,男女呢,说不定感情升华,最后就搅合到一块儿去了。因此要快,时间很紧迫,救不救明玄是题外话,只要把无方拉回身边,管他谁当皇帝。
令主跳下栏杆,化作一道清风,落在了长安的街道上。四周围真安静啊,间或传来一阵狗吠,穿插/进飘渺的雾气里,伴着忽明忽亮的几盏檐角灯,这名扬天下的都城,在夜里显得出奇的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