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灶房里除了严国强折桑枝的啪嗒声,就剩下灶肚里柴禾燃烧的噼啪声。
“嗲……”
“三儿……”
爷儿俩在静默之后,不约而同开了口。
相互看了一眼,笑了笑,严澈说:“嗲,你说吧!”
严国强垂头,又折了一根桑枝,顿了顿,似是在组织词语一般:“你……去南边了?”
“嗯。”
“见到那边的人了?”严国强把手里的桑枝往灶肚里一扔。
严澈盯着严国强,灶肚里的火光,印在严国强的脸上,红光满面;印在严国强的眼底,一片火晶烁烁。
许久,严澈才张了张口,说:“见了。”
“见了……也好。”严国强愣愣地说着,盯着灶肚的眼神有些恍惚。猛地,火苗突然蹿大,印在了严国强脸上,印出了一张血红的狰狞的脸,正咬牙切齿盯着火光“嚯嚯”地笑:“那群狗娘养的,还没死?”
闻言,严澈眼底闪过一抹忿然,转瞬即逝,也敛下眼睑,垂下了头。
严国强说的南边,其实,正是南方的某个城市,严国强仅熟知的一个城市。
那里,养育了他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一个女人——严澈他娘的家。
那一年,严国强四十。
严家湾人人皆知,一个屋里屋外一把抓,孤身带着两个十多岁孩子已经十多年的鳏夫。
刚在牲□易市场卖了一对猪崽儿,去百货商场买了两斤冰糖,一斤水果糖准备回家的严国强,一出灵渠镇,就感觉到背后跟了人。
原本,严国强以为是有人盯上了他口袋的几十块钱。所以,在经过一个小山坳时,老实巴交的老男人难得地多了一个心眼儿,埋伏了下来……一把擒住了“小贼”。
“小贼”很淡定,即便被严国强一把摁在地上,也不多挣扎,只是用圆溜溜,乌黑黑的眼珠子盯着严国强,盯得严国强不得不怏怏放开“小贼”,恶声恶气地问:“你想干嘛?”
“小贼”得到自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活动着被严国强扭压过的胳膊,一边不眨一瞬的用那乌溜溜的大眼顶着严国强,盯得严国强心底发毛。
正当严国强被盯得发憷,要发脾气时,“小贼”抹了一把脸,开口说话了:“你要老婆吗?”
“小贼”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严国强愣了:“小贼”居然是个女人,而且光是声音,就让人听得身子发酥的女人。
“你要老婆吗?”“小贼”重复地又问了愣住的严国强一句:“喂,我说,你要老婆吗?”
被“小贼”吼了一声,严国强回神,粗粗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要不要老婆?”“小贼”翻了翻白眼,继续重复。
这时,严国强第一个念头就是:人贩子?!
看着歪着脑袋,一脸纠结地看着自己的严国强,“小贼”哼了一声,绕过严国强,在山坳旁一处滴着泉水的地方蹲了下来,掬着那水就开始往脸上泼。
“小贼”的举动弄得严国强一阵迷糊,就像是一个被定了身的人似的,傻呆呆的盯着“小贼”的一举一动,直到“小贼”洗完脸,转过身那一瞬……严国强不但没回神,反而傻得更彻底。
“小贼”不是“小贼”,而是一个漂亮得让严国强一看就两眼发晕,两腿发僵,头脑空白的年轻姑娘。
那漂亮的姑娘走到严国强身边,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严国强:“喂,傻了?”
严国强傻愣愣地点头。
漂亮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严国强只觉得眼冒金星,脑袋里扑腾扑腾开了好多粉艳艳的毛桃儿花,一簇一簇,挤得他脑袋满当当的。
严国强回神儿时,一张好看的让人脑袋空空,手脚软软的脸蛋正在自己眼前晃啊晃啊晃,晃得严国强不得不伸手拉开那张漂亮脸蛋的主人。
“嗳,我说,你要老婆吗?”漂亮姑娘眨着黑葡萄似的眼睛,歪着脑袋,嘴角噙着好看的让严国强眼晕的笑容,不折不挠地继续问严国强。
严国强好不容易抓住一点清醒,老实并不代表他就没脑子——“老婆”,严国强当然知道就是“婆姨”的意思,这个他还是知道的。这么平白无故掉下来,正好砸到自己脑袋的大饼子,他当然不相信真能下得了嘴,眉头纠结的更深:“你是谁?”
漂亮姑娘脸色一正,迎上严国强的目光,认真地说:“我做你老婆吧!”
“为什么?”严国强是这么问的。
听到严国强的问题,漂亮姑娘也愣了愣,看着严国强老实巴交的脸,说:“我觉得你老实,应该不是坏人。”
就这么问五不搭六,七绕八绕,严国强也不知道是怎么被绕得不得不点了头,而且还是巴不得一头撞在石壁上的点头。
拉着脸,心里发苦的严国强再次带着姑娘折回了灵渠镇,回了百货商场,肉疼地抹了身上的十几块钱,买了一身的确良的白色连衣裙——呃,让那漂亮姑娘换上,因为她身上的衣衫,实在是……太臭了。
让严国强老实了四十年的脑袋没想到的是,那漂亮姑娘在换上白色连衣裙后,让百货商场里所有进进出出的人,顿时都僵在了原地。
严国强知道这个姑娘漂亮,但是却不知道只是换了一身衣裳,能这么漂亮,漂亮到严国强倾尽四十年所有的词语也形容不出来。(……囧)
看着那漂亮姑娘扯着裙摆,在自己跟前轻轻转了一圈,然后巧笑倩兮地对着自己一笑……严国强脸色一暗,冷着脸,拿了找回的钱,拽着漂亮姑娘就逃出了百货商场。
灵渠镇外。
严国强放开了漂亮姑娘的手,与之隔开两个人的距离,一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了买那对猪崽儿剩下的钱,递到了那漂亮姑娘的手里。
漂亮姑娘一愣,盯着严国强,问:“你做什么?”
皮肤黝黑的严国强,觉得被盯得脸上一热……刚才,拉着那姑娘的手时,那滑滑的皮肤,让他感觉就跟湾里兆源叔家做的水豆腐都没那么滑……扭过脸,不看那漂亮姑娘,说:“这个,你拿去吧。以后别跟人说要做人婆姨,这样的话,闺女家家不能瞎说。”
严国强不是没有眼劲儿的人,单看这个姑娘的言行谈吐,虽然偶尔透露出一丝莫名的感觉,但他就知道这个姑娘不是一般的人,绝对不是农村人,倒是很像乡里那些从城里来的知青……也和那些知青不同,但是绝对是大城市里来的有钱人家的人。
似乎看出了严国强的一些想法,漂亮姑娘看了看严国强递过来的钱,又看了看严国强,嘴角扬起一抹笑,那个笑让严国强觉得心里酸酸的难受:“呵,不好意思,刚才和你闹着玩的呢。嗯,这个衣服的钱,我……怕是一时还不了你了。”
严国强一听,急忙摇了摇头:“没关系,没关系,不碍事。”
漂亮姑娘并没有接严国强递过来的钱,而是后退半步,对着严国强浅浅福了福身子,道了声“谢谢”,转身就回了镇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严国强看到那个单薄的背影时,觉得很难受。不单是自己心里难受,那个背影也无处不透露着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