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泠的旨意,他不舍太后落棺,要在此守孝十日,一尽哀思。
十日很快过去,夜已将尽,明日就是吉日,太后就要落葬皇陵。
帛锦没有来。
“难道我看错了你?”帛泠仰头看天:“难道说你变了,这么涉险回来,却只为了段子明留给你的东西?”
没有人答他,那头太监请奏,说是要为太后整理仪容落棺。
帛泠叹了口气,没抬头,挥手喊他们进去。
这么折腾一圈,又是两个时辰过去,天色大亮,那打头的太监又来禀,说是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盖棺启程。
帛锦还是没来。
踏着不知是什么滋味的步子,帛泠走进内宫,看见太后面目安详,此刻已经卧在棺内,那神色,看的久了,竟然就是讥诮。
“你的孙儿,你那奉若珍宝的孙儿……”帛泠冷声,绕着棺木游走,自顾自叹息:“他没有来见你最后一面,这二十四年,你是白白疼他怜他……”
太后不语,身上朝服华光璀璨,遗容无可挑剔,只在领口有一个小小斑渍。
帛泠顿住脚步,正想发怒,突然间却觉察到什么,将腰越弯越低,最后将眼对住了那一片小小水渍。
小小的水渍,新鲜未干,如果有人像他离太后脸孔这么近,一滴泪坠下来,落到领口,就会刚巧形成这样大小的一个水渍。
莫名的,帛泠心脏跳动激烈起来,将眼横扫,果然看见太后双手交叉胸前,其中一只右手空握,似乎捏着什么东西。
将五指掰开,里面果然是块紫玉,雕成两节湘妃竹的样式。
那是帛锦周岁时太后送他的礼物,紫竹,取意节节高升,他一直贴身佩戴,二十几年从未取下。
这么说……帛锦已经来过,而且从那一滴泪的热度,还可能是刚刚才来过!!
“来人!”帛泠一瞬间回过神来,将袖一拂,高声:“来人!!关闭所有宫门,传我旨意,任何人都不得外出!!!”
跟着整理遗容出来,帛锦故意落后,不多久就掉出了队伍。
脸上人皮面具很粗糙,不仅憋气,而且根本不能细看。
可是没关系,到现在为止一切顺利,这阮宝玉手段果然了得,居然能打通关系,让宫里的老太监带了他这个新人来替太后整理遗容。
整整两个时辰,他和太后咫尺相对,抚着她额头,扶着她肩,将紫玉放在她手,最后还施施然一个长跪。
虽然怎样都不算足够,但自己总算陪祖母最后一程,握过她手,聊胜于无。
想着这些帛锦叹气,脚步加快,朝宣德门移动。
按照阮宝玉的说法,太后灵柩今早会从宣德门出去,那边大门这刻极有可能是开着的。
果然,到了门口,侍卫们正在准备,朱门渐启,缝隙足够一个人通过。
帛锦走近,掏出腰牌,才在侍卫们眼前晃了一下,就听见身后声音嘈杂,有人喊着关门关门。
事情看来已经败露,可是关系不大,眼前这几个小卒还不够资格阻他去路。
薄刀穿袖而出,将眼前几人击倒,再接着穿出朱门往西,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西侧槐柳树下,不出百米,阮宝玉果然依照约定,牵着匹白马正在侯他。
“抱紧我腰,我们走!”帛锦上马,单手拉缰,猛然间便又找回了昔日马啸沙场的感觉,看也没看身后追兵一眼,顷刻便已扬长而去。
出得皇城,便有人接应,便是自由天地。
跟前帛锦在策马狂奔,尘土漫天,那等气势,竟是诸神难挡。
可是这奶奶的脑仁,居然这时候开始疼,变着法子在脑壳里面扭麻花。
意识开始有点模糊,眼前发暗,周遭一切变缓,开始瞧着眼生。
这他祖母亲的绝对是晕倒前的征兆。
“不许发病。”阮宝玉轻声,牙齿去咬舌头,自己跟自己较劲:“要是敢晕倒,你下辈子就变只一条腿的癞蛤蟆!”
想着癞蛤蟆的样子有多丑怪,他又多撑了一会,眼前一忽儿明一忽儿暗,终于见到帛锦勒马,来到了城门口。
城门有人把守,他瞧见帛锦足尖勾起,夺了人家一把长枪横在马侧,气势凛凛那模样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下面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厮杀开始的那刻他意识终于涣散,抓住帛锦衣衫的双手松脱,从马上跌了下来。
杀,枪尖刺血,挡我者死。
许久不曾有过的快意,但并不陌生。
帛锦握紧长枪,马踏血尘,终于是一步步杀出了城去。
身后有人追赶,羽箭带风,甚至有一枝擦他脸颊而过,带出长长一条血痕。
可是这些都不再重要,马是千里良驹,奔走如风,渐渐地就把众人都甩在了身后。
“我们出来了,接应的人在哪里?”这刻的帛锦终于得空,扭头去问。
身后无人应答,一眼扫过,马上空落落的,竟然好像只有他一人!
阮宝玉已经不在,方才自己厮杀正酣,竟然没有发觉他何时掉下了马去!!
初春的风这时吹了过来,寒意料峭,可帛锦勒马,一瞬间已是惊得满头热汗。
盏茶过后。
皇城西门,城门迎风洞开,似一只吞噬一切的兽口。
帛锦仍骑着那匹白马,仍踏着血尘,这一次却是一步步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