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一下吧?"小麦听见邵靖粗重的呼吸声,在隧道里听起来格外清晰,"要不然咱们换换,我上前面挖?"在前面当然辛苦一些,何况邵靖还要不停地使用金轮咒。
邵靖没答话,只是放平了身体,趴在地上喘息。小麦卸下大包,从他身边挤过去,拿脚踢踢他:"后面去。”
真正开始挖了小麦才知道有多吃力。半趴半跪的姿势很难用力,与其说是挖,不如说是用工兵铲在山体上戳,把泥土沙石戳松了才能掘下来,如果碰到大块的石头,还要绕行。挖了没一会,小麦就觉得手臂酸了,于是邵靖再来替换他。直到两人肚子都开始拼命地叫起来,邵靖看看手表,已经挖了六个小时。
"我们挖了多深?"小麦回头看看,已经看不见隧道的入口,也没有一点光亮透进来,不知是因为隧道太深了,还是因为入口已经因为息壤生长而重新封闭了。有一瞬间他忽然想到,如果入口封闭了,他们呼吸什么?隧道里的空气应该很快就会混浊吧?海东青是个活死人,是不是也不需要呼吸呢?不过这个念头只在他脑子里转了一下就被他压下去了,因为如果这样想,他们自己首先就会垮下来了。
邵靖筋疲力尽地翻个身仰躺着:"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他们向上方挖了几铲子,把这里搞成一个稍微宽敞一点的小洞,两人都能坐起身来,并肩倚在一起,把食物和水拿出来,吃了一顿。谁也没吃出味道来,只是尽快往肚子里塞而已。就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四周的息壤已经在生长,把他们刚刚挖出来的这个小小的栖身处压缩了那么一点点。虽然可能只是一厘米的变化,但在这个如此狭窄的地方还是能感觉出来。
谁也不敢说休息。邵靖比小麦快一步吃完,翻身抄起工兵铲:"我先走,你跟上。"小麦匆匆把最后一点东西塞进嘴里,收拾好已经变轻了一点的包,回头看看背后那沉默而阴险的黑暗,跟了上去……
106
106、发之者亡
空气污浊。小麦拧开一瓶水,把蒙在他和邵靖脸上的布又打湿一遍。但即使如此,吸进肺里的空气仍旧像块石头一样,坠得胸口隐隐作痛。
小麦知道这是因为缺氧。事实上他现在太阳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眼前不时就有金星闪几下,手脚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就连刚才拧开一瓶水,也费了很大的力气。
他们已经挖掘了四十八小时。每个人只是轮流着睡过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还是拆成六次睡的,因为他们不敢在原地停留超过半个小时以上,怕后面的息壤会生长过来。但即使是这样,他们掘进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容身的隧道本来有三十来米长,现在只剩下十米左右,十米之外,就是在逐渐生长过来的息壤。食物和水都还有,但是空气--快要没有了。
邵靖用尽力气把工兵铲插进沙土里,却没有力气把土掘出来。他大部分时间在前面挖掘,消耗的体力更甚,现在胸口都像要炸开来似的。而且随着他们的掘进,土质越来越硬,开始是纯粹的泥土,现在已经出现了石头,再往前恐怕就是大块的岩石了。小麦在后面扯他:"你回来,我去挖一会。"为了节省体力,他们把隧道挖得更窄,现在连半跪着都不可能了,只能趴着。
邵靖蠕动身体后退了一点,伸开被磨出一串血泡的手掌。一点微弱的金光在掌心里现出来,还不如夜明珠的珠光明亮。轩辕镜倒是忠实地履行着责任,反射出一片灿烂的金芒,所到之处生长的息壤都微微向后退缩了一些。但是这效力已经不能持久,最初每次照射能抑制息壤将近一小时的生长,现在却只能坚持二十分钟了,而他们在这二十分钟里,甚至不能前进五米。
小麦的手上也是一串串的水泡,坚硬的铲柄在手掌上摩擦,疼痛钻心。但是这时候什么都是小事了,缺氧窒息的痛苦甚至让他都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只知道机械地挥动手臂去挖掘。说是挖掘,其实只不过是把铲子在泥土上来回地戳罢了,息壤虽然不是十分之坚硬,但小麦也没有力气了。最后一下他倒是把铲子插进泥土里五六厘米,却怎么也拔不出来了,两条胳膊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根本感觉不到还有上肢这种东西。小麦趴在隧道里,脸贴着阴湿的泥土,心里真正绝望了。
前面还不知有多少米厚的山壁需要挖穿,而他们身后的息壤正汹涌地追上来,把他们容身的空间一再压缩。这比蛊道里还要让人绝望,在那里他至少能看得见蓝天白云,至少还能逃跑,可是在这里--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邵靖轻轻拉了拉他的脚踝:"累了?我来。”
小麦摇摇头:"不用了,我们挖不出去了。"邵靖也早就没了力气,否则他又怎么会休息。
邵靖沉默了几秒钟就努力往前爬:"别说丧气话,我来挖。”
小麦没动,等他爬到身边的时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别挖了,没多少时间了,让我再看看你。虽说死了之后还有阴间可去,但是谁知道那时候会是个什么样,万一我一死就把你忘了呢?”
邵靖侧头凝视他:"你敢!"他用工兵铲在头顶上刨了几下,把隧道弄得稍微高一点,半躺半坐着,把小麦揽在怀里,"行,不挖了,咱们说说话吧。”
小麦把头枕在他肩上,轻轻抚摸着他磨烂了的手掌:"邵靖,你后不后悔?要是你不认识我,本来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邵靖在他粘着泥土灰尘的头发上亲了一下:"后悔什么?要是不认识你,我现在还掉在前生的回忆里爬不出来,就算能活一百年两百年,又有什么乐趣?”
小麦笑了笑:"两百年?你能活那么久吗?"就这么坐着,他已经能感觉到身下的息壤在生长。夜明珠扔在离他们四五步的地方,珠光照耀的尽头已经能看见正在赶上来的息壤--他们的容身之所已经由十米变成了七米,而且很快就会变成五米,三米,直到这个隧道里的一切空隙都被不断生长的泥土填满。也许几百年后他们的尸体会被后人发现,也说不定直到他们烂化成土的时候,都没有人知道这山腹里居然会埋着两个人。
邵靖把他搂得更紧:"活不了,所以现在死还是晚点死也没多大两样了。反正咱们一块,进鬼门关也手拉手,你说的,不准反悔。如果要投胎,咱们也一块。”
"要是人家不让呢?"小麦深表忧虑,"这事谁说了算?”
"转轮王。"邵靖轻描淡写,"他要不答应,大不了咱们都不去投胎,就在地府逛荡逛荡也行。”
"哎,还有宝宝。"小麦忽然想起脖子上宝宝的小神主。因为邵靖一直在不停地使用大日如来金轮咒,宝宝只能缩在神主里躲避,所以从进山洞到现在他都没出来过。
"我们可以带着他一起去地府,看看彼岸花。”
"彼岸花……"小麦想像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一片鲜红,铺天盖地,开遍地府。”
"看久了眼睛会累,对视力影响太不好了。”
邵靖笑起来:"没听说过鬼有近视眼的。”
小麦不同意:"生前近视眼的怎么办?难道做了鬼就自动修复了?”
两人嘻嘻哈哈,尽量不去看后面隧道里渐渐生长上来的息壤。容身之处已经仅有五米长短,扔在后面的背包已经被泥土吞噬了一点,再过五六分钟连夜明珠都会被掩埋,这里将变成一片黑暗。再过一个小时,估计泥土就会填满所有的空隙。不过这里的空气究竟能否坚持一个小时还很难说呢。
小麦想把夜明珠拉过来:"太黑了不好--"只是隧道低矮,他一欠身,脑袋就撞在隧道顶上,似乎是块尖石头,撞得他眼冒金星,伸手抹了一把,手上居然沾了血,"哪来的石头?”
邵靖随手举起工兵铲向上铲了一下,只听当地一声,不像是石头,倒像是撞在什么金属物体上。邵靖一怔,伸手向上摸索了一下,忽然举起工兵铲用力凿起来。小麦不解地看着他挖了几分钟,居然从头顶上拽下一个长方形的东西来,顾不上泥土簌簌掉了一头一脸,用袖子用力在那东西上擦了几下,立刻从灰土里泛起淡金的光泽来。小麦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这个,这个是黄金匣子的盖!”
邵靖直直地盯了这匣子盖几秒钟,突然转过身去,提起工兵铲狂挖起来。小麦也挤上去跟着挖。黄金匣盖,这就是当年海东青用来挖通隧道的黄金匣盖啊!海东青只有在隧道挖通的时候才可能丢弃这东西,既然匣盖在这里,前面应该就快要挖通了啊!
空间里只听见两人沉重的呼吸声。空气质量已经太差,呼吸进去基本上不能起什么作用,胳臂更像是灌满了铅一般沉重。前方似乎是岩壁,工兵铲铲下去,只能铲下几块碎石来。邵靖比他稍好些,但速度也快不起来,与其说是在挖,倒不如说像是用牙在啃。后面的息壤已经渐渐逼近,夜明珠被埋在泥土下面,也没人有时间回身去拿,四周渐渐黑暗下来,像个坟墓一般。
小麦觉得头一阵阵地发沉,眼皮直往下落,不知是不是缺氧造成的幻觉,他觉得息壤已经追到了他脚边,正在慢慢爬上他的小腿。有一瞬间他怀疑起来,前面真的能挖通吗?会不会海东青在挖到一半的时候找到了更好的工具,所以才把匣盖扔下的?或者前面真的已经离挖通不远,但他们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持?他们,会死在离出口仅有一步之远的地方吗?
哗啦一声,一道光线带着清新的空气透进了黑暗的小空间。邵靖在狂喜中回过头来:"小麦,通了,通了!”
小麦抬起头。挖开的洞口有足球大小,被光线打上了一圈金黄,正好笼在邵靖头上,像一轮佛光一般,衬得他尘灰满面的脸竟然英俊异常。小麦猛地往前一扑,抱住他的脖子,没头没脑地亲下去:"出来了,我们出来了!”
邵靖接着他,两人的嘴唇上都沾满了泥土,也顾不得许多,热切地吻着。直到小麦有点透不过气,才用力把邵靖推开:"好容易出来了,我可不想憋死!快点挖,不然洞口会再长死的吧?”
他们停下来的地方原来离挖通山腹只有半米厚的土层,两人这时候浑身是劲,只用了二十分钟就把出口挖大,拖着背包和黄金匣盖钻了出去。这里是个小山坡,周围有茂密的灌木,不知是什么品种,叶子已经转为金黄色,还结着鲜红的小果实,生满了整片山坡,夕阳中看起来美不胜收。稍远处是一条山溪,水流很小却清澈见底。小麦兴奋地跑过去,撩起清凉的水洗脸洗头,然后捧起一捧就朝邵靖脸上泼。他大口呼吸,觉得这空气新鲜到有些清甜,怎么也不够。
突然之间,小麦觉得有什么东西抱住了他的腿,正在兴奋之中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摔了一个狗吃屎。与此同时,砰一声枪响,耳边风声尖锐,子弹几乎是擦着头顶飞过去的。小麦百忙之中往下看了一眼,只看见一双小手一闪就不见了:"宝宝?”
邵靖伸手去拖背包。为了挖掘隧道,他们尽量减轻了负担,只带了两把手枪,还放在背包里。他刚抓起背包,一颗子弹又打在他脚边,有个沙哑的声音从树后传出来:"别动!把手举起来往后退!”
小麦摔得膝盖也破了,勉强支起身体看看,立刻招来了一颗子弹:"你也别动!"谢棋从树后走出来,手里举着枪,一会对着小麦一会对着邵靖,"都不准动,谁动我打死谁!"他身上衣服破破烂烂,一边耳朵上糊着血痂,干涸在脸上好不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