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循将祖父拉到书房,掩了房门,回身道:“祖父息怒,这个差事看似棘手,实则是个机遇。祖父想一想,鲁王多半是确实要反的,否则楚明岚那夯货也编不出那等话来。孙儿到了山东之后,鲁王非但不会乖乖跟随孙儿回京,说不得还会狗急跳墙立等就起兵了,那孙儿岂非有了平叛的机会?鲁王志大才疏,平叛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得来的功劳却很大。孙儿有这等功勋傍身,还愁没有好前程?到时候国公府也能风光一回。”
范庆原本铁青的脸渐渐色霁,缄默少顷,轻叹道:“你说得有理。”因藩王谋反不多见,所以平藩王之乱这机会可不多,一旦成事便是大功一件,莫说升官了,加爵都不成问题。
范庆越想越觉得孙儿有远见,到后头更是豁然开朗,彻底将家法伺候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转而拍着孙儿的肩膀朗声笑道:“哥儿果真深谋远虑,青出于蓝。”说话间又想起范循不能承袭他的国公爵位,不禁又是一阵唏嘘。
真是可惜了。
范循辞别了祖父,折回自己院子时,面上残存的笑意也完全敛起。
什么深谋远虑,他说的全都是托词,他的目的只是解决掉裴玑给他抛来的那个麻烦,不过他能做出这个决定,确实是因为有十足的把握胜任。他这么笃定裴琰会造反,缘由在于他根本就是知情人。并且,裴琰来找他的那段时日里,他也留心摸透了裴琰的脾性与办事路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平叛对他来说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轻巧。
楚明岚的出现倒是很及时,若非楚明岚,他还要另想法子。他前些日子已经连故意摔断腿这种下策都想到了,但这主意风险太大,万一真的摔残了,他总不能拄拐去追昭昭吧?到时候昭昭更不会理他了,所以他一直在迟疑。
老天保佑,他的腿算是保住了。
山东,青州府,乐安县。
裴弈为裴琰营建的王府恢阔堂皇,比旁的藩王府邸都要气派。但裴琰横看竖看都觉着瞧不上眼,这宅子还是太小了,连皇宫的一半都比不上!
裴琰揣了把折扇在自家后花园里四处晃悠了一圈,瞧瞧这里看看那里,不住摇头,只觉这园子还赶不上坤宁宫后面的宫后苑。不过这些都不打紧,他回头就能挪到皇宫里住了。
“王爷——”
楚明玥的声音蓦地响在身后,裴琰一惊转身,拿着折扇隔空戳着楚明玥,呵斥道:“谁让你跑出来的?吓了孤王一跳!孤王说过多少回了,没事儿不要随便出来晃悠!你还怕别人不知道孤王这里藏了俩钦犯是不是?”
楚明玥沉下脸道:“我是来提醒王爷的,这都来乐安一月有余了,王爷是不是该去筹谋一下正事了?”
裴琰白她一眼:“孤王心里随时都揣着大业的,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楚明玥打量裴琰几眼,心里嫌弃不已。
为什么她就嫁给了裴琰呢,裴琰横看竖看都不像个当皇帝的料啊。她当初若是嫁给了裴玑,后面的路不知道会多顺当。事实上,她一直认为裴玑喜欢她,还有一个缘由就是她觉得她本身就是应该嫁给裴玑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裴玑选了楚明昭,以至于出现了波折。然而她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小叔子争夺大嫂的大戏,反而是裴玑一次次往她脸上扇。
楚明玥越想越憋闷,转身回房。她推开房门后看到母亲还在抹泪,不禁叹道:“母亲不要再想哥哥的事了,死者已矣,再哭也换不回来了。”
蒋氏咬牙道:“等咱们翻了身,一定要找那个狗皇帝报仇!”
“何止皇帝呢,”楚明玥狠狠攥起拳头,“还有裴玑,楚明昭,范循,那些曾经折辱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楚明玥说着话忽然发觉她的仇人似乎有点多,忍不住在心里理了理,预备列一个仇敌清单。
裴琰虽然没有深入研究过怎么造反,但也知道首先应该先拿下当地官员,尤其是武官,比如山东都指挥李泽。他满以为有了范循的指点,拉拢李泽不费吹灰之力,谁知道李泽此人软硬不吃,对他的诸般暗示视而不见,威逼利诱也不奏效。
这跟范循之前与他说的可不一样啊。
裴琰心中恼火,范循敢诓他?
要造反,除却拉拢腐蚀官员之外,兵马也很重要。然而招兵买马、购置兵器都需要金山银山做后盾,又不能太张扬,岂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何况他还需要运筹帷幄的谋士与搴旗取将的勇士为他作战,这些人才也都需要一点点积攒。
裴琰想想就觉烦恼不已,禁不住惆怅望天,造反真的好麻烦啊!早知道就应该在北京的时候想法子把裴玑踢掉嘛,或者当初裴玑南征时,他应当狠下心来,让他回不来的。他父亲就两个儿子,没了裴玑,他可不就是太子了么?
裴琰还没感慨完,就听小厮禀告说,范钦差到访。
裴琰闻言登时一股火窜上来,范循那厮还敢来?!
裴琰转去正堂时,只见范循穿一身绯色盘领公服,长身而立,正优哉游哉地欣赏壁上一幅山水画。
裴琰觉得范循应当是来山东有什么公干,不过是顺道来拜谒他的,并没往别处想。
裴琰屏退左右,质问范循为何诓他,又威胁范循说日后要给他些颜色瞧瞧。
范循笑道:“王爷怎不问问微臣缘何来山东?”
裴琰翻了个白眼:“我管你缘何来。你办完差就赶紧滚,别在山东这地界儿上碍孤王的眼!”
范循微微一笑:“那看来微臣注定是要碍王爷的眼了。微臣前来王府,就是来办差的。”说话间笑意收敛,“还请王爷跟微臣走一遭,陛下命微臣将王爷押解进京。”
“让你来把我……”裴琰突然吓了一跳,“押解进京?!”
范循嘴角微勾,仿若闲谈一般漫不经心地道:“是啊,王爷不是要造反么?”
一月后。
清宁宫。楚明昭看着精神头十足的儿子,很有些无奈。小孩子到点儿不睡觉,真是一件很折腾人的事。
她晚夕间盥洗罢,照例来哄儿子睡觉,但小家伙白日里睡多了,眼下死活不肯睡。楚明昭困得睁不开眼,正预备将儿子交给乳娘照看,转头就瞧见裴玑大踏步走进来。
“爹爹!”阿燨一瞧见裴玑,便兴奋地挥舞小爪子要抱抱。
裴玑笑着应了一声,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与儿子笑闹一回,转头看向楚明昭时,微微敛容:“大哥真的反了。他劫持了山东都指挥李泽,公然与朝廷对抗。父亲气得病倒了,下旨任范循为总兵,抽调十万京军前去襄助捉拿他。”
楚明昭的困意一下子消了一半,瞠目道:“玩儿真的?!他手里有兵马么?”
“王府都配有三护卫的,父亲样样都为大哥布置周全了,连护卫也配了最多的,加起来统共五万七千人。”
楚明昭这才想起来,太-祖当年为了让藩王更好地拱卫皇室,给各地王府都配有三护卫,每支护卫人数从三千到一万九不等,看来皇帝应当是给裴琰配了人数最多的护卫。
护卫是不少,但楚明昭想想双方实力,忍不住道:“可是五万多人要如何跟朝廷对抗?”
裴玑笑道:“所以他要劫持李泽,控制卫所。不过他这举动怎么看怎么冒险。”
楚明昭心道这哪里是冒险啊,这分明就是在闹着玩儿啊!
“范循平叛应当不成问题,此番回京想来好处少不了,”裴玑眉尖微动,“你那表哥真是一手好算计,既能推掉外放之事,又能立功。不过我觉得他这般执意赖在京城是为了你,想来还是不死心。”
“不至于吧?”楚明昭想想这大半年都风平浪静的,又想到她如今的身份,好笑道,“我觉得他应该是已经放弃了。毕竟哪有臣子明刀明枪抢太子妃的,那不是疯了么?”
“他从前又不是没干过疯事,你不要小看他的韧性。”
楚明昭揉了揉眉心:“希望是咱们想多了。”
裴玑眸光暗转。他直觉范循并未放弃,眼下按兵不动不过是在等待时机。
“不说这些了,”裴玑抱着儿子坐到她身边,“你的生辰快到了,想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