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清麟看了看四周无人留意,低声笑道:“葛大人最近安好?河道修缮完了?”
葛清远听着那沙哑而又绵软的声音道:“臣如今在户部,帮助太傅筹备粮草。”
聂清麟点了点头,想起前几日在书房时,倒是收获颇丰,太傅的藏书很多,闲来无事看一看,倒是增长了不少南疆北海的见识,前个儿,她坐在内室还听到了太傅训斥户部的事情,便不再搭理葛清远,边走边说道:“朕前几日郊祭,倒是对种粮颇有心得,只是这一年两种倒是少了些啊!哎,阮公公,有没有一年三种、四种的粮食?”
阮公公笑道:“哎呦,回皇上,奴才可是没听说过大魏朝有这等宝贝农物……”
说着,他便扶着小皇上重新回到了高台上。
独独留下葛清林在一股子微微的甜香里若有所思……
南疆的新王野心颇大,民风彪悍,正在一天天的成为魏朝心腹大患,而且最近南疆吞并了周围的几个小国,国力渐胜,太傅心知:拖得越久南疆准备得就越充分,解决起来就吃力。偏偏现在魏朝内忧外患,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看着南疆壮大,既然短时间内无法发兵剿灭,那就从南疆内部想办法。
南疆公主乞珂就是这关键的一步。乞珂素有野心,自己送她回南疆,又打着大魏使者的名号,她必然联络各个部落,增加自己力量。
自己再暗中多提供钱财物力的支持,让她可以和南疆王分庭抗礼。自己这边休养生息,弥补下连年天灾人祸的亏空。
乞珂公主倒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借着自己的哥哥大举兴兵讨伐之际,巧妙地抓住了周边小国的国王人心惶惶的心理,成功地联众了数家,共同抵抗南疆王。
只是收买人心扶植傀儡军队也是要用钱的,一来二去这充盈了没几天的国库又要告急。不但拿不出节余,就连驻守在南疆边陲重兵的粮草也是供应不上了。
这几日户部便被太傅骂得臭了头,看得工部同僚是眼含热泪,只觉得在自己头顶压了足有一年的乌云终于肯移驾到了户部的头上,每天上朝时,可以心情愉快地从被窝里爬出来真是太幸福了。
不过看向葛清远时,便带着些许的同情。也是个倒霉的,刚刚出了些政绩,偏又在国库空盈的时候进了户部。
可是那葛清远可真是个能顶的,被太傅勒令十天内调集十万担粮草居然是面不改色。
军演后的第二日便单独来书房面见卫冷侯。
太傅抬眼望了望这个年轻人,嘴里问道:“葛大人可是筹到了粮草?”
葛清远低头道:“如今是春季,各地皆是农耕,若是强行征集十万担的粮草,很有可能将正待种植的春种也让一并收了上来,若是这样恶果立现,到了第二年便是各地大荒之年……”
太傅表情微冷:“这点本侯比你清楚,可是你们户部是干什么吃的?居然在去年秋天没留下去足够的军粮,到了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再来跟本侯禀报没了粮食,你们是要把南疆边陲的将士们活活饿死,好让南疆王长驱直入?”
其实这本不该葛侍郎什么事,说起来是前任户部尚书干的好事,卫太傅倡导开源节流那会儿,户部的尚书准备立时做出些政绩给太傅瞧一瞧,居然克扣了修建粮仓的银两。
下面的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将本该垫底的青方砖换成了便宜的,炉渣烧制的轻砖。那砖缝隙甚大,能透过水汽。加上冬日的几场大雪,到了开春时便是冰雪消融,淋淋漓漓地化开了一大片。
等到管理仓库的小吏开了仓门时,一股子霉味便是扑鼻而来,整整一里的粮仓无一幸免,都是发黑长了毛的米粮。
这么大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住,太傅闻听震怒,户部尚书全家发配边陲,种一辈子粮草去了。可是这惹下的大祸,终是有人要揩拭的,而这个擦屁股的,便是户部新出炉的小侍郎——葛清远。
葛清远也深知虽然前情与他无关,但此时推卸责任无甚用处,便将自己手里的地图呈给了一旁的阮公公,让他递给太傅。
太傅打开一看,原来是南疆与大魏接壤的地图,而且上面还标了一些数字。
“请太傅过眼,这是各地麦子成熟季节的分布图。南疆与我朝被横岭一路分隔,虽然只有一山之隔,却是水土气候迥异。大魏的麦子水稻最多是一年两季,春夏两收。甚至靠北还有一年一季的。可是横岭以南的水稻却是普遍一年三季都可以收割,所以南疆的粮草比我朝充盈了许多……”
太傅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副地图,突然冷笑了出来:“好你个葛清远,原本该是你户部解决的事情,倒是推给了兵部,你们反而落得个清闲!”
葛清远立刻施礼道:“下官不敢,但是为今之计便是尽快解决粮草问题,太傅心怀苍生,不忍心撼动魏朝百姓的根本,那就只能劫了南疆的粮仓,解决眼下的困顿。”
太傅微垂凤眼,看着地图上重点标示的地区,这里是南疆的鱼米之乡,再过不到半个月,便是春收的季节,到时整个南疆的男女老少都要全家出动下地收割,就连南疆军队里的士兵也要返乡农忙……如果这时闪电偷袭,倒是可以劫他个沟满壕平,粮草的问题立刻解决,也能灭一灭南疆王的嚣张气焰。只是不好以大魏的名义出兵,倒是得乔装一番,好好谋划才能让南疆生生吞下这个哑巴亏……
他又抬眼看了看立在眼前的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年纪不大,但是考虑事情倒是老成,他也能看出这晚生后辈在官场里难免要吃些亏,就像他卫冷侯当年初涉官场也是吃了不少的闷亏,揽上些没人爱做的苦差事。
难得的是这个葛清远是个脚踏实地的,也没有年轻人好高骛远的毛病,身在其位便认真地谋划分内之事,而且颇能举一反三,另辟蹊径……倒是个可造之材……
想到这,太傅挥了挥手手:“葛大人且回去吧。”
葛清远知道户部的麻烦算是解决了。当他跟随小太监准备离宫时,看见帝姬永安公主正坐在撵轿里朝书房走来。
坐在撵轿之上的玉人,身着一袭白衣胜雪,只裙角那绣着一朵蔓延伸展开来淡粉色的牡丹,扩散的枝蔓向细细的腰身伸展。满头的青丝挽起坠于脑后,头上发簪轻摇,光洁的额上贴着粉色花瓣散开的花钿,衬得眉眼愈加妩媚。轻搭在撵轿扶手上的玉手套着羊脂玉的镯子,手里握着一柄白玉描金的小折扇轻轻敲击着扶手。
葛清远连忙侧身恭候在一旁,低头行礼让公主的撵轿通过,当撵轿行过,裙摆飞扬,那朵绣上的牡丹便如同慢慢绽开一般,只闻到一阵醉人的甜香在鼻翼旁轻巧的拂过……
当撵轿行过,葛清远慢慢地抬起了头,黝黑深邃的眼里直直地望着那撵轿上小巧的身影。
☆、第51章 五十一
身为公主,交际事务居然比身为皇帝还忙!这是聂清麟始料未及的。
最近大魏尚佛之风日盛。别看当初救助灾民时,太傅大人连吓带威胁。才算是搜刮了些京城里富户的赈灾之款。
到了修建寺庙时,不用人吓,达官显贵们便是个个争先恐后地捐献大笔的香火钱,生怕一个不留神,便落在了人后,被天上的佛祖轻看,减轻了自己一生的富贵。所以京城里新建的寒香寺真是气派,入了巍峨的一列山门,便能看见驮着石碑的巨龟,上面密密麻麻地雕刻着捐助寺庙修建施主的名姓,居然有十尊之多。正殿的巍峨雄伟自不必说,寺后的藏经阁也是高耸入云霄。
寺庙开山门迎客的那天,也是大魏善男信女的放生之日。
京城里一干富豪女眷准备在那一日去寒山寺放生。这主持放生事宜的便是雍和王妃。她常年礼佛,与寒山寺的主持也是相熟的,便广发善帖,邀约权贵女眷在放生日去寒山寺举行佛会。
主持特意为了这些女眷开放靠近放生池的法堂,不让其他香客惊扰了这些贵人。
王妃是个场面上考虑周祥的。将各王府的王妃、群主,三品以上的礼佛的夫人、千金嫡女邀约一遍后,待到宫里的便是有些犹豫了。若是先帝在时,这样的场合,哪个公主能够落下?
可是如今宫门里清冷,先皇一共六个女儿,如今是被关的被关,和亲的和亲,失踪的失踪,偌大的皇宫,只剩下一个刚刚从庙庵里回来的皇帝的胞妹还算上得了台面了。
是否邀请这样一位失势的公主,雍和王妃也是琢磨了许久,最后她决定还是要给这位公主发一份善帖。
一则,这位公主与佛门缘分不浅,佛会于情于理都该有她的份儿,若是不发善帖,轻视皇上胞妹之意就太过了,难免会被那些忠心先皇的老臣嚼舌根。
二来,她也想看看这个惹得女儿受封典礼归来后便一脸不快的公主是何等品貌。自从雍和王爷被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蛊惑后,一向清高的王妃也算是深切懂得了防患于未然的道理,若那公主真是像女儿说的那般貌美,还真说不定成为女儿稳坐六宫之首的隐患,若是如此,及早下手才是正道。
那邀请永安公主的善帖进了宫门便一路送到了太傅的书桌前。太傅瞧了瞧这帖子,本想将它甩在一旁,只当没见到,可转念一想,自己要那龙珠恢复女儿身,本意就是不希望她被拘束在那龙椅上。他的果儿前半生受苦甚多,压根没有体会身为皇家公主的受宠快乐,身为皇帝时又是时时被危险环绕,半刻都放松不得,倒是身为公主,去外面方便了许多……
想到这,他便叫来的单嬷嬷,细细地嘱咐一番,便准了聂清麟出宫去消散一下心情。
聂清麟听到这个消息后也甚是诧异,她虽是先前嚷着出家,其实向佛之心不甚浓烈,但是借着佛会的机会,能出宫透一透气总是好了的,于是便欣然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