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能下山,她心中都十分欣喜,之前在凡间历练了一百多年,在西北到西南这带很多地方都呆过一段时间,但大安朝她却一直无缘一游。
据说大安朝是个富贵如云、繁华似锦的好地方,大安朝的京城霍齿城,还拥有万华神州最大的典当拍卖行兴元号的第三家大分号。
下至平民百姓,上至达官贵人,都能成为兴元号的服务对象,除了面向凡人之外,大兴号亦接受修士的典当买卖及宝贝拍卖,是整个万华神州最大的修士典当拍卖行。
在兴元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的,只要你有钱!
说到钱,青棱自然得把自己值钱的家当都带上。
因为她的储物空间有限,因此她把一些灵石与一部分法宝,都封在了寿安堂西侧的山石之下,遇袭之后,她一直没有机会取回来,如今要下山了,她自然得全部带上,既然她能修炼,少不得去兴元号换上一些趁手的武器法宝。
严冬已去,时值入夏,山间的风已不像之前那样寒冷,带着抚面的清冷,叫人即舒畅又清醒。
青棱施展缩地成寸之术,不消片刻,人已到了晚迟峰。
寿安堂的残亘断壁已被清理,显得空旷无比,这是个不吉利的地方,旧居是朱老头命人建造的,他是结丹期修士,在太初门颇有几份薄面,如今他人已不在,宗门内便不再使人修缮,只在旧居废址旁边搭盖了一间小石屋,给寿安堂的新主人居住。
不知寿安堂的新主是什么人,怕也是个倒霉鬼吧。
院子里的石桌椅已经不在了,四周的花木也都枯死,显得荒凉哀伤,青棱想起自己从灵脉矿中回来时,还曾与朱老头在此对饮,那时他三杯醉生梦死,让她在梦中圆了自己的凡人异梦。
不过短短十来年光阴,已物是人非。
青棱眼神微微一沉,不再多想,转身去了西侧山石,一番捣腾之后,她翻了自己埋下的包袱,掂量了两下,重量没差,她心里一喜,将包袱背上身,便欲离去。
还未抬脚,她耳边便传来一些异响。
“哈哈哈,你个垃圾,废物!”嘲讽的声音传到青棱耳中,她不禁惊诧,莫非太初门又来了一个废柴不成。
青棱便将魂识放出查探。
前方有三个修士,只有一个是筑基前期的修为,其余二人都在炼气后期,正围着一个披头散发的棕衣男人,不住的推搡嘲弄,那男人微微弓着背,背上背着一个黑旧的油布大包,青棱认得,那是寿安堂用来背尸的裹尸布。
莫非这男人是寿安堂新来的主人
“你从前不是风光万丈吗如今成了丧家之犬,废物,你没有想到自己有今天吧”有人尖锐刻薄地说着,旁边人立时附和一阵轰笑声。
“让开!”那男人仍旧低着头,左闪右闪,想闪出他们的包围,朝某个方向行去。
那是埋尸体的碧霞山所在的方向,从前青棱在寿安堂当差时,没有修为,遇到一天中死人多的,也要似这般背尸到半夜三更。
忽然砰地一声,那伙人忽然将那男人猛力推到地上,几柱冰锥纷纷砸在那男人身周地上,令他背着尸体不断艰难地躲避着这些攻击。
“你不是很厉害吗回击啊,打小爷啊你怎么不动”筑基前期的男人笑喝着,“你不是还有筑基期境界吗,怎么不起来哈哈哈……就你这德性,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简直活腻了!”
“废物就好好等死,竟敢觊觎俞师姐,找死!”那男人越说越怒,手中竟聚起一道白光。
青棱心道不好,这是要那棕衣男人于死地了。
“大胆!你们给我住手!”
情急时分,忽然天空传来一声娇喝,紧接着便是数道米分光闪电般击下,朝着那三个男人攻去。
轰然一声,那三个男人被米分光击飞。
“苏师弟,你没事吗。”一道纤细曼妙的身影从天上落下,急奔到棕衣男人身边,伸手扶他,却被他一手甩开。
“卓师姐!”青棱心中一声惊呼。
卓烟卉是结丹期修为,青棱的魂识会被她发现,因此她不得不悄然收回魂识,只能远远望着,好在修为到了她这境界,已有了夜视之能,既使不魂识,也能看到,只是隔得有些远,她只能看个大概。
能让卓烟卉如此紧张,又姓苏,这棕衣男人的身分,青棱已然猜到。
他竟然是当年那整个太初门都为之骄傲的天才苏玉宸。
“滚,你们都给我滚!”卓烟卉心中一怒,朝着那三个男人不断发出攻击,那三个男人修为低下,被打得鬼哭狼嚎着飞走,卓烟卉这才收起怒火。
苏玉宸已从地上爬起,拍拍灰,将尸体再度缚好,朝着碧霞山缓缓走去。
“苏玉宸,你站住!”卓烟卉见他冷漠的模样,娇颜上一片绯霞,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
苏玉宸背着她站住。
“你没事吧”卓烟卉站在他身后问他。
“我没事。”苏玉宸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已不是青棱记忆中的清凉,而是带着喑哑的低沉,“卓师姐,以后不要来这里了。从前我不喜欢你,今后我也不会喜欢你,永远。”
他的拒绝彻底并且冷酷。
这个答案,卓烟卉并不意外,她坚持了这么久,并不是为了一个不可能的答案,她不惜让自己降到尘埃里,只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活着,让她在漫长的岁月可以再看一眼他的笑容,一如最初见他时的模样,春风万里,云暖花开。
“苏玉宸,俞熙婉到底有什么好你落难之时她不曾问过一句,你危急之时,她亦不曾出过一力,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还对她念念不忘”卓烟卉眼眶泛红,却咬牙不肯让泪滑落,让她素来风情万种的韵味染上悲哀,一语问罢也不管他回不回答,便自顾自继续说着,“苏师弟,我卓烟卉也不是那等死乞白赖的女子,虽说我出身媚门,但这点傲骨还是有的。你放心,过两日我便奉师命下山,归期未定。今日来此,只是为了见你一面,我不在的日子,你自珍重。那起人都是逢高踩低之辈,你就别再接近俞熙婉了,免得又惹来祸事,届时……届时……”
卓烟卉忽然住嘴,她想说“届时无人照拂,又该受罪”,可话到嘴边,又怕伤他自尊,便吞回肚里。这些年,都是她在暗地里照顾着,上下打点,怕他知道了难受便都瞒着不说,如今她奉唐徊之命下山办事,心头不祥之感隐约缠绕,她只怕这一别便成永诀,想要提醒他多注意些,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咬咬牙,将满腹心事吞回肚里。
她噼哩啪啦爆竹似的倒了一筒话,苏玉宸却仍旧没转身。
再多说已无益,卓烟卉颤抖着道别:“苏师弟,我走了。”
希望回来还能再见到他。
纤细的身影驾云而去,无尽寂寥。
苏玉宸这才转过身,肩头微颤,抬头望着茫茫夜色。
青棱看见他长发之下的面容,与当年玉树临风、光华万丈翩翩少年郎相比,如今的他,蓬头垢面,胡子拉茬,当年的风采已在这匆匆十多年时间里被消磨得一星半点不剩,只有眼中隐忍的痛苦与一丝刚毅的神色,让他的眼眸黑得发亮。
天才落幕,真比她这个天生凡骨还凄凉,她不曾拥有过那些光芒,因此便不知道失去时有多痛苦。
只不过,更叫她惊讶的,却是卓烟卉的深情。她一直以为卓烟卉当年不过奔着苏玉宸的容颜和他的修为而去的,谁知到了这等地步,她仍旧不离不弃,也许所有人,都没有懂过卓烟卉,那样媚骨天生的女人,却有着刻骨的爱。
青棱不懂爱,也没有爱,所以她唏嘘感慨,却没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