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少东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觉得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一个更加不好回答,“不管怎么说,她总是我母亲。也许你不知道,我父亲自我出世后,就很少再回庄家。我母亲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依仗,她想要庄家,我就帮她拿到好了,至于守不守得住,就看她的本事了。”
徐悠心说你倒孝顺。
庄少东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否则怎么办?跟她脱离母子关系?还是任凭她上下折腾,自己躲在一边看热闹?”
徐悠没有说话。
庄少东叹了口气,“这些事我也烦,但是身在其中,感觉更要复杂一些。”
这跟我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这句话在徐悠嗓子眼里滚了一圈,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说出来。徐悠转开头,冷冷说道:“你不是应该继续帮着她守住家主的位子么?”
庄少东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苍凉的神色,“就算是自己的母亲,谁又乐意一辈子让人当枪使?”
庄少东的这句话让徐悠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年轻的时候只是个普通的职员,性格温和,偶尔会有点儿唠叨,吃饭的时候总会把最好的一块肉夹给自己的儿子。在徐悠看来,母亲的角色就应该是这样,像庄家那般诡异的情形,徐悠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庄少东的脸上也流露出疲乏的神色,“你还有什么要问?”
徐悠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不明白,既然庄仕杰的性向早就不是秘密,为什么在我之前你们母子没有动手脚?”
庄少东望着他,神色莫名地复杂了起来,“庄家家主的位子一直是要传给嫡子的,我小叔是家中幺子,按理没有资格做家主。而且他是我后来这个姥姥生得儿子,跟我父亲并非同父同母的兄弟。我爷爷曾把家主的位子许诺给我这个庄家的嫡孙,我母亲没想到我爷爷会变卦,一点儿预兆没有就把打理庄家的权力移交给了我小叔。我母亲跟小叔谈判,但是小叔拒绝了她的要求,所以……”
“所以,宋世成出于嫉妒,或者被抛弃的愤怒什么的……被你母亲招入麾下,然后假公济私地开始了报复大业。”徐悠冷笑,真心觉得宋世成这一番举动……真他娘的狗血。
庄少东默然。
说来说去,自己只是人家争权夺利的游戏当中的炮灰。徐悠想,真挫。
真他娘的挫。
有本事的折腾人,没本事的被人折腾。这是徐悠一早就知道的真理,但是在知道真相的这一刻,他仍然有种想要去炸掉庄家的冲动。
从庄少东的办公室出来,徐悠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溜达。
他原以为自己至少也要伤感一番,没想到在岛城的大街上晃悠半天了,心里的感觉也还是麻木,就好像所有的感官都集体罢工了似的,没有真相揭开的轻松,也没有回忆当年的惆怅,更没有遭人算计的愤怒。或者,他早知当年是遭了算计,至于到底是谁下手来算计,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还是那句话,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他还能杀了宋世成和庄李蕴馨,然后跑去澳洲找庄仕杰吗?当年他就知道庄仕杰其实是个双,能娶妻生子,奉养长辈,也算是过上了理想中的安逸生活。他又怎么能拿着所谓的感情去破坏他的生活?那他成了什么人了?
何况,在徐悠的内心深处,始终觉得就算再次相聚,也不再是当年的徐悠与庄仕杰,不再是那时相爱的两个人了。时间、地点、人物种种因素都已经发生了改变,他又怎么能够奢求这种种变了味的调料再复原出当初的一番美好?
人人都说相见不如怀念。
徐悠轻轻拍打着方向盘,满心沧桑地安慰自己:还是……相见不如怀念吧。
29、诚意
黄海涛带着几个服务员在酒吧的后门一箱一箱地验过了厂家刚送来的酒水,一头汗地绕回前面一看,徐悠依然懒洋洋趴在吧台上,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黄海涛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说,你也难得摊上一天休假,从早到晚泡在我这里算怎么回事儿?”
徐悠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泡吧,可不就是要泡么。”
“还泡?”黄海涛白了他一眼,“就算是个圆白菜也该腌透了。”
徐悠没有出声。
黄海涛没忍住,又叹了口气。刚听徐悠说起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庄少东也算是岛城数得着的人物,背后还有庄家撑腰。他不是一个心怀恶意的对手,对徐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困扰多年的谜团终于揭开,说不定徐悠还能借着这个契机寻求家人的原谅……怎么看都是一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儿,可是不知为什么,徐悠反而消沉了起来。
黄海涛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为什么啊?”黄海涛替徐悠换了一杯可乐,一脸愁容地问他,“你告诉哥哥一声,你一直愁眉苦脸的,到底是在作啥妖啊?”
徐悠枕着手臂,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
黄海涛叹了口气,“行,行,我不问了。你就继续趴着吧,等下客人都来了我就给你换一杯红酒。嗯,今晚红酒应该能卖得好……”
徐悠忍不住笑了起来,“拿我当诱饵,趁机倒卖你的假红酒?”
“什么叫假红酒,”黄海涛不乐意了,“你反正半死不活的,也不能指望你消费啥值钱玩意了。但是你占了哥哥的地盘,总得给哥哥创造点儿效益,对吧?再说你这幅傻样也确实挺像失恋了似的,咱就废物利用,把你放这儿等着钓那些人傻钱多、满怀爱心要来抚慰你的创伤的傻老帽吧。”
徐悠没理他,眼睛又闭上了。
黄海涛看着他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有点儿发愁。怎么真相揭开,这个人反而一副意气消沉、受了打击的模样?徐悠倒是曾经说过,就因为自己是个废柴,所以才由着别人摆布。难道是因为这件事让他重新意识到了自己在面对某些变故时的无能为力?
其实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祖宗几辈也没有出过一个达官贵人。世道就是这样的世道,无权无势在哪个年代都是免不了要挨欺负的,被有钱人摆一道……说起来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也没什么可丢人的。别说徐悠只是在人情世故方面遭了算计,就算当年真把他偷窃的罪名坐实了,狠狠地蹲上几年大牢,徐悠又能到哪里去喊冤?
“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黄海涛揉了揉徐悠的脑袋,“庄家是岛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旁支亲属盘根错节,不知有多少是吃官粮的。咱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斗不过他们也是正常。”
徐悠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这种感觉实在让人憋屈。当初不明所以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真相却依然束手无策。虽然徐悠已经不再是初入社会的毛头小青年,但是这并不能让他好受多少。要不就给庄家的装置里下几个扣,让他们的设备总也不能正常运行,然后影响生产,然后赔钱……
徐悠沮丧地挠了挠头,这都是什么馊招啊这是……
“别想那么多了,”黄海涛安慰他,“已经过去的事儿,想再多又能怎么样呢?”
徐悠叹了口气,“我懂。”
“上次不是说要出去玩吗,”黄海涛给他出主意,“叫上他们几个一起上山呗。把你家那个小妹子也带上,一起去散散心。”
徐悠心中微微一动,“那就干脆国庆长假去吧。我家英子军训呢,得月底才能回来。”
“那就十一。”黄海涛当即拍板,“十一好啊,也用不着专门请假。我提前订好房,到时候咱们直接过去就行啦。”
自己现在的状态,也确实需要散散心。徐悠点点头,“好。”
庄少东坐在花坛边上,看着青春年少的女孩子们说说笑笑地从眼前走过,肆无忌惮地打量的目光让他不期然想起了庄李蕴馨说过的话:“儿子,你能迷得住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庄少东一直希望她这话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