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林想把之前的想法告诉他，偏偏没找到开口的机会——何式微像是在忙，嘱咐完了之后说了句抱歉就挂了电话。骆林看了看被挂断的手机，把它放回上衣口袋里，慢慢往国际到达的出口走。
那里果然有人在等着。
“骆先生？”举着Nightfall字牌的男人伸出一只手来，“我是您今后的助理，蔡兴。”
名叫蔡兴的男人十分高瘦，穿了一身妥帖的黑西装。一双细长的眼睛因为微笑而眯起，藏在一副金边的眼睛后面。
骆林把自己的手伸出去，和对方相握。
他看见蔡兴的另一只手上戴着一只黑色的皮手套，而现在已经是要五月了，天气并不冷。这个细节也好，蔡兴的笑容的也好，这个助理身上的某些细微处总让骆林隐隐地感觉不适。但是这不妨碍他微笑着和对方打招呼，说一声麻烦他特意过来。
“应该的。”一句话干净利落的说完，这个握手也算结束。骆林的手收回来的时候，那新来的助理却若有似无地滑动了一下拇指的指腹，轻轻地在骆林的虎口处捏了一下。
骆林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总觉得不快的感觉愈发的分明起来。
……
何式微这边的电话挂断了，那边便听到了有人极低地哼了一声——声音从鼻腔里出来，短促而轻，几不可闻。
“跟别人打电话打得来劲，跟我出来吃顿饭却摆个脸色。”说话人语气低沉而徐缓，“这是做给谁看呢？”
何式微把手机切换成静音放在一边，眼睛看着面前的餐盘，并不说话。
他对面坐着的是个有些年纪的男人。此时那人边说着话，边平稳地抬起筷子，从玻璃盏里夹起一只醉虾来：
“你闹了这么多年，我也看够了。”
“啪嚓”。筷子将虾头轻巧地拧断了。
“我知道你有想法，也给了你时间去玩。”
半只虾进了嘴，片刻后吐出来的，只有透明的虾壳。
“不过你要是听不进人话，以后也别怪我翻脸。”
何展砚慢条斯理地将口中食物咀嚼干净，吞咽之后用餐巾擦了擦嘴。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看向何式微的眼神成了两道分明的刀子。一对带些灰白的剑眉压在一双鹰眼之下，传达出的，是令人心惊的压迫感。
（何大结局）第九章
……何式微最近变得很安静。
这是骆林直观感受到的。这几天来,何式微出入公司照旧，却怪异地寡言少语。真说起来,何式微成了这个样子,正是骆林从纽约回来之后开始的。从逻辑上来说,骆林的确应该怀疑这件事是不是和自己有什么联系。但是仔细看看何式微的样子,完全是前所未有的心不在焉——骆林每天只是按部就班地过日子，根本想不到自己有任何作为能让何式微陷入到这种情形中去。
骆林很想上去问一句,看看何式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怎么了吗”“你还好吧”“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这些句子,任何一句，在何式微的状况前面都显得有些太轻飘了一些。
真说起来何式微还算是保持着他一贯的镇定，只是话说的少了。然而这份沉默还伴随着些别的东西,让人觉得心里发沉。
骆林是听前台的姑娘说的。Nightfall的例会快开到末尾，一个新来的经济正在向“老人”们求助,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个新签的模特对于社交网络的迷恋,每每对方不合适的言辞泼出去，都要他在后面擦屁股。这种小事的确不应该特别提起，但是大家也并没有特别反对，想着支两招给新人，也就完了。
然而，向来最支持扶持新人，甚至一手管着人事选拔的何式微忽然间发了话：
“连这种事情都处理不好，我雇你是干嘛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并没有生气，就好像陈述一个事实，平直地一句话扔出来，看都没看那新经济人一眼。
会议室里所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说话了。
……换在别的公司，大老板这么说话实在不要太正常。然而何式微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他就算偶尔摆摆老板的架子，却从来都和“冷漠”或者“尖锐”搭不上边。就连他教训人的时候，都有种语重心长的老派感觉，不会让人觉得心里难受。
这么一个何式微，偏偏在例会上爆了个冷，吓了众人一跳。然而这还不算完，经济新人还怔怔站着的当头，何式微把手上剩下的会议流程看了一遍，然后把文件放在桌上，直接起身走人了。
骆林听到这里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到楼上去找了何式微的办公室，房间却是空的。
捱到了下班时间，助理蔡兴说是要开车送他回家。骆林原本并不愿意，只是对方一再坚持，这才坐上了回去的车。一路上骆林都没说话，等到路过了何式微的公寓，骆林想起来，自己去何式微家找人也是一样的。
“要在这儿停吗？”蔡兴的声音从驾驶座传过来，骆林看他一眼，这助理眼镜后的一双眼睛笑眯眯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用。”
……
对蔡兴说了不用之后，车过不多久就停在了骆林新公寓的门口。骆林上楼坐了许久，在天黑前又出了门，往何式微的公寓走。
何式微的公寓安保做得很好，入口处的可视电话铃响了六七声，却依然没有人出来应门。保安似乎是觉得情况有些奇怪，从楼内走出来一看，发现是骆林之后，笑着打了个招呼：
“回来住了？”——之前骆林在何式微这里住着的一小段时间里，他因为长相显眼，对人又很温和，所以得到了公寓后勤部门各职业的一直好评。现在骆林一脸苦笑，只能解释说：
“找人来的。他应该是在家的，结果就是不开门。”
“和朋友吵架了？进来吧进来吧，站在外面影响不好。”
保安是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还想跟骆林多聊聊。现在看出了骆林的心思不在这里，也就直接放行了，往电梯里刷了一下门卡，让骆林去了楼上。
……然后等到骆林站在了何式微的门前，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特意跑到这里来，到底是想做些什么呢？
他看出何式微的样子不好，自然是有点担心。然而这么冒昧地跑上门来，就算是问出了何式微反常的理由，但是然后呢？
他能解决何式微的问题吗？就算可以，何式微会愿意他帮忙吗？他又是以什么立场站在这里的？
骆林站在何式微公寓的门前，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真是滑稽。现在他只能期望说何式微是不在家了，这样他不来应门，也不用能说是避而不见。
“在想什么啊……”骆林闭上眼睛，右手抬起来，在太阳穴上按了按。
刷拉。
面前的门忽然朝里开了，骆林首先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烟味，被风卷带着从房间里涌出来。何式微只顾着低着头往前走，直接撞在了骆林的身上。
好在两个人的体格差不多，要是换了别人大概要被直接顶在了地上。骆林往后稳了一下脚步，而何式微像是被下了一跳，哑声地说了一声“操”，然后再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