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干嘛这么生气啦。”
老妈一边织着冬天要给狗狗穿的小毛衣,一边很轻巧的问他。
“操,我不仅进了个弱智学校读书,那学校还要办什么弱智比赛,真他妈的要活生生把我逼成弱智了。”十六岁的段非把书包狠狠地扔在一边。
“好意思说哦,你明明已经是个弱智了。什么比赛啊?”
段非没理她,却是冲着侧厅喊了一声:“骆林!出来,有事找你!”
然后他看见二十四岁的骆林疾步地地走过来,问他:“少爷有什么吩咐?”
……段非在梦里想,啊,原来骆林以前长得是这个样子。那时还没当上管家吧。这单单一件白衬衫,比日后的黑西装看起来亲切得多。
“问你哦,你要没有玩过什么草的比赛?”十六岁的段非却不会有和他一样的心思,只是没头没脑的问了那么一句。
骆林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草?什么草?”
段非指指窗户外那块草坪:“就是草!绿的长地上的那种!!……我们那弱智学校要我们两两拿着草一起拉,比赛谁的草不会断……我去他妈的,还说什么回忆童年游戏的乐趣,谁小时候玩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东西?”
骆林对他的抱怨没有评论,只是心下明白了段非要找的东西:“我去帮少爷做准备。”
段非满意道:“去吧,千万给我找根结实点的草。那么多人都等着看我笑话,我才不会让他们得意呢。”
十六岁的段非说完了就要走,不会看见那沉默的骆林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宠溺。在梦里飘着的段非没和十六岁的自己走,而是看着骆林推开了门,走到了房子的外面。
段非想跟着出去,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推不开那扇门。他于是跑到窗户跟前去看,觉得窗外的阳光怎么那么刺眼,只能在满眼的白金色光芒里看见骆林模糊的一个身影。男人背对着他跪在草地上,白色衬衫和阳光混在了一起,连轮廓都看不清了。段非站在屋子里,看着男人的头发被照成了暖棕色。他想叫骆林的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现实中,二十二岁的段非在刺眼的阳光里转醒过来。嗓子干得难受,他伸手去摸床边的矮桌,却没摸到那个原来一直放着白水的玻璃杯。
段非把手抬起来揉了揉头发。嘴里满是丹药的怪味,估计自己的舌头都黑了。
他直起身来,走到卧室里的卫生间那,在龙头下用水猛地冲了冲脑袋。侧过头,他干脆的喝了两口水。拉过一帮的毛巾擦脸,他仔细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觉得看起来令人不舒服。他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是自己皱着眉头的缘故。他总是皱眉,现在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放松那两块肌肉,用手去推平那褶皱也不见效果。气恼的打了自己一巴掌之后,他又试着想微笑一下,嘴角努力地向上提,却完全是僵硬的样子。搭配上他皱着的眉毛,感觉就是一个滑稽的鬼脸。
“妈了个巴子的……”段非念了一句,浑身被一种挫败的感觉笼罩着。
他的脸不是不帅。但是他横行霸道惯了,戾气都堆在眉梢眼角,成了一脸凶相,完全不讨喜。
他想起那个骆林傍上的傻大个——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个人确实是比自己好看的多……骆林那个混蛋,果然是个只看人脸的家伙吗?
“被美色诱惑的男人……妈的真肤浅……”段非恨恨的念道,怒火竟然又转到了骆林身上。
个人卫生工作处理好了,段非换了身衣服,下楼去吃Brunch。食物已经摆好了,但是吃到嘴里竟然是冷的。段非一口把培根吐在桌上,拍着桌子就站起来。左右看看,菲佣们都不在饭厅里,那新管家也不见踪影。怒气冲冲的跑到后厨,却看见四个佣人正坐在板凳上,看着那个小小的天线电视机——段家的厨房很大,装的电视是专门给佣人调剂用的。
他用英文怒吼道:“你们他妈的都在干嘛!”
女佣们无辜的看着他,然后Mariah老实地回答道:“看电视。”
“他妈的知道你们在看电视!!但是为什么我的早餐是冷的!!”
Mariah眨眨眼睛:“新管家没有让我们去热早餐,他只吩咐了我们去做好。”
段非“啪”的一声拍到了门上:”So where is that fucking new butler?!(所以那个傻X新管家在哪?)”
Mariah 夸张的耸耸肩,南洋风十足的说道:”Don know, don know~”(吾不晓得吾不晓得~)
段非一口气没喘过来,只好一阵风似的又冲了回去。这回他看见了,餐桌上留了一张超级不起眼的便利贴:
“少爷,我按您的要求出去改名字了,您也知道这种事情做起来繁琐,今天一天,还麻烦你一个人多担待些。”
段非暴走,当下把那便利贴撕了干净:“担待你妈X啊!!”——火上来了口也渴了,他拿起一杯冷掉的牛奶就灌了下去。没想到不到半分钟,自己的胃就开始疼了。
诸事不顺的段非慢吞吞的走上楼去,又饿又气。他的胃不好,原先骆林在的时候,就算是夏天,骆林也会准备一壶温热的红茶,放在点了小蜡烛的底座上面,让饮品保持温度。然而不过是一天没喝到那红茶,段飞的浑身就开始不舒服,全身都在抗议一般。
“那个死同性恋……”
段非还想说些难听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他想起梦境里骆林跪在草地上,自己看不见他的表情。
……五六年前的那场斗草比赛,最终以段非大获全胜告终。而获胜的原因只有段非和骆林两个人知道——那个死心眼的骆林怕段非丢脸,跑到人家特种钢材公司拿了截极细的钢丝,仔仔细细的包在了拔到的草叶里面。这种活计说起来似乎没什么,但是做起来不知道有多困难。嚣张的段非因为这事又得意了一把,可叹他此前一直没想过,骆林究竟是为他的那些小事花了多少心思。
他胸闷得不行,一个人站在走廊上许久,然后慢悠悠的拿出手机,拨通了他爹的电话。
段父今年已经五十四,父子两个不常联系,感情也生疏。段非在那电话通了好久之后才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一个星期吧。”
沉默。
段父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说吧,你又惹了什么事。”
段非忽然就心虚了,但还是努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通知你一下。”
段父很疲惫似的:“……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我把骆林解雇了。他昨天……搬出去了。”
段非听见手机那头他父亲的呼吸急促起来,像是气急了的样子。
但最终段父也只是说了一句:
“你大了,我管不了你,随你便吧。”
电话随即被挂断。段非听着那忙音,慢慢把手机放下。他靠着书房的墙壁站着,忽然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他还记得四年前一家人还齐全的时候,老妈总爱在客厅里扯着他的耳朵念他。至于他爸,总是把配了没多久的的老花镜褪到鼻尖,手里拿着看了一半的财经版报纸,笑眯眯的看着。
等到段非真的被惹急了,段父就淡淡的来劝和:鸳鸯,别欺负你儿子了——段母叫李鸳鸯。每听到老公这一句,段母就款款的把手放下来,走到段父面前嗔到:那也是你儿子,你倒是界限划得清楚。
段非受不了那两个老夫老妻粘在一起,总是站在一旁又咒骂又比中指。这时候往往出现的都是骆林,一边微微笑着,一边问他:“少爷疼不疼?”还拿了药油给他。
那时段非烦透了这重复的一出。现在却觉得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