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出于对沈家及沈允的敬畏,众人只敢窃窃私语,可陈毓几人依旧听得清楚,虚元顿时脸上血色尽失,沈胤僵立片刻,却是忽然掉转过头来,直直的瞧着虚元,低吼道:
“滚,都给我滚!是,我就是糊不上墙的烂泥!可你给我记住,我就是臭了馊了,也是我自己的事,和一个早就应该死去的外人没有一点儿关系!你们都滚,滚啊!”
太过沉重的痛苦,压得虚元的腰都佝偻了,竟是一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的活力似的,连看心心念念的儿子一眼都没了力气,虚元痛苦的闭了闭眼,终于艰难的转过身来。
只是还未抬腿,那边沈允已是大声斥道:
“二弟。你怎可如此?自古子不嫌母丑,即便大伯当年如何,终究是你的亲爹,快过来跟大伯跪下赔罪,我们沈家可决不允许出现目无亲长的后辈!”
那个瞧着落魄不堪的老道竟然是沈二公子的爹、当初倾倒整个西昌府的红衣俊郎君沈乔?!
众人好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连带着瞧向沈胤的眼神也多了些好奇和谴责。
这沈允果然是好大哥,还真是不遗余力的要臭了沈胤的名声啊。
陈毓嘴角闪过一抹嘲讽的笑容——
要是到现在还看不清沈胤的处境,陈毓就算白活这么多年了。
沈家老爷夫人是大善人?骗鬼还差不多——
当初挤走沈家继承人沈乔还不算,眼下瞧着,竟还生生养废了道长的儿子。这沈家二房当真是好心计、好狠的心。
就是可怜了这沈胤,幼时被人利用,亲爹真被逼走了,便落得受人磋磨的下场。比方说这身红袍,当初乃父穿着时,得来的是艳羡,沈胤再穿,除了嘲笑屈辱还能得到什么?
不过都凄惨到了这般境地,沈允竟还不遗余力的想要毁了沈胤,怕是对沈胤依旧有所忌惮。眼睛不觉落在虚元身上,难不成,和虚元道长有关?
那边沈允瞧见沈乔真要离开,忙不迭拖着沈胤踉踉跄跄上前,一下挡在沈乔面前噗通一声跪下抱住沈乔的腿道:
“大伯,都是我没有教好二弟,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若是有气,就惩罚允儿好了。”
又无比焦灼的对沈胤道:
“二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大伯磕头赔罪。”
又抬头冲着沈乔央求道:“大伯,您这会儿回来,不就是为了二弟娶妻这件天大的喜事吗?待会儿亲家公的船就要到了,大伯既然正好碰见了,怎么也不好这样就走不是?不然,就留下来,两亲家见一见……”
沈胤的未婚妻正是西昌府和沈家齐名的另一富商大贾王家,闺名浅语,虽是家中庶女,生的倒是千娇百媚。
王浅语的爹王行,在家排行第四,一直跟着长兄在外打理家族生意。今日正好回返。
沈乔蠕动着嘴唇,却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心头更是一片苍凉——
当年因为妻子体弱,沈家兄弟两房也不过沈允一个男孩罢了。一直到胤儿出生,足足七年里,自己夫妻虽是做人伯父伯母的,却真真把沈允瞧得跟眼珠子相仿。
甚而这么多年来,不论身在那里,自己心里,允儿也同胤儿一般,都是自己的儿子。
可眼下沈允虽是跪在自己面前,眼中那算计的神色却是不容错认的。
沈乔心里既悲伤又无奈,更兼对沈胤愧疚更甚——
算计自己也就罢了,如何要连胤儿一起设计在内?
原还想着,到沈胤成亲那一天,偷偷观礼即可。能看到儿子幸福,自己也能稍稍心安些。
可既然二房的人这般想让自己留下,那便留下便是,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陈毓也是这般想法,当下也不说话,只跟小七站在虚元身后。
沈允则带着一班家丁和王家人站在一处。至于沈胤,则是眼神空洞的站在边缘的地方。
足足一个时辰后,才有一艘大船从天边而来,沈允瞥了一眼依旧佝偻着头静静站在一旁的虚元几人,眼神中是尽力压抑的喜悦——
虽然在外人眼里,沈乔这个人跟不存在没什么两样,可只有沈家人知道,沈乔这个名字在沈家的意义。
沈允明白,这个大伯眼下只是无心罢了,真想要做些什么,沈家偌大的家业,甚而真会落到沈胤手里。
所以这些年来,即便心里对沈胤如何忌惮,爹娘也好,自己也罢,依旧不得不供着沈允,甚而不得不忍痛抛出自己的女人做诱饵。
本想着怎么也要趁沈胤成亲,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大伯消失。倒没想到竟是连老天也帮自己——就在前儿个,一封信件被快马加鞭送入府中。
却是守备府大公子严宏被人谋刺,而据严宏信中对凶手的描述,沈允断定,那个老道必然就是自己的大伯。
本来还有些拿不准猜的可对,却在瞧清楚陈毓并小七的容貌后就变成了笃定——外人不知道,自己可清楚,那严宏生性好男风,这次之所以远离京城被迫来至西昌府,可不正是因为他在京城中想要对一个落魄的皇族后裔霸王硬上弓,才不得已来此避难。
大伯这俩弟子生的如此好相貌,严宏不看上了才怪。
也不枉自己这两日都在这里守着,终于及时截住大伯和他那对俊美的徒儿。
而据严宏信中所说,他们可不正是今日会到。
到时候借了严家的手除去大伯,还不用担心得罪太医院,爹娘和自己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就只是王家的船只也不知什么时候到,正自焦躁,忽然见天边一艘大船正疾驶而来,可不正是王家船只?
沈允顿时喜上眉梢,冲着沈乔道:
“大伯,是王家叔叔的船呢。”
说话间,那船已来至近前,待得船完全停稳,众人急忙迎了上去,虚元几人也被裹挟着来到船边。
随着舱门打开,先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然后是两个容貌有些相似的富态中年人。前面那个年长些的,明显应该是王家老大王元,后面那个板着一张脸的中年人,应该就是沈胤的岳父王行了。
看王行从船上下来,沈胤脸上终于闪过浓浓的喜悦,喜悦之外又有些局促,一副唯恐老丈人不满意自己的忐忑模样。
虚元一旁看的心酸,因为没有爹娘护着,胤儿才过的这般提心吊胆吗?毕竟以沈家长房嫡子的身份,却要娶王家一个庶女为妻,怎么说都是胤儿太过委屈才是,而眼前瞧着,患得患失的那个却是胤儿,倒是王家那边倨傲的紧。
罢了,看胤儿的模样,对这桩婚事倒是满意的紧。
“大伯,岳父——”沈胤已是抢上前一步,就要拜倒。
哪知王元却侧身躲开,后面的王行更是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