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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不言[GL]_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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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节虽然是早秋,但是暑气尚毒,遗体不能过久摆放,必须出殡,火葬,然后骨灰盒才可以放到村里的祠堂。

  陶安之的外公早早丧妻,膝下只有一女,一孙女。去世时还不满60,算不得喜丧。只能一切从简。

  但是再怎么从简,也必须要有孝子孝女披麻戴孝,主事的老人带点怒气地问:“怎么回事?陶家闺女到现在还没到?太不孝了!父母在,不远游!现在父母不在了,她人呢?”

  老人家年纪七十有五,年轻时打过鬼子,当过几届村支书,下过海做过生意,在村子里威望很高,小辈们都叫他“老叔公”,发起火来年轻一辈没有多少人敢接话。现在什么事情都准备好了,就差那个早就该到的人。

  老叔公还想再说几句,眼峰扫到跪着的陶安之,孩童那乌亮的眼珠,还有迟迟不能盖棺的遗体,把要说的几句话就咽下去了。

  门丁零落,没有善终。

  还有比这更让人觉得悲凉的么?

  老叔公想。

  陶安之仍旧没有说话,跪在棺木前,再次把自己变成了一小块僵硬的泥塑。

  就在此时,门外冲进来一个女人,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跪行几步到棺前,凄怆地喊了一声:“爸爸……”

  磕了三个头后,她仍垂着头,双肩颤颤,抽泣不止。

  她的脖子长而雪白,垂着颤抖的样子,呈现出一种惊人的脆弱的美感。周遭的环境仿佛一下子安静了,灵堂里只有她那细细脆脆的哀哭。

  陶安之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着周围的大妈大姨们抽泣着去宽慰她,看着旁边的男性们一脸的不忍,就连老叔公都别开脸。

  突然她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陶安之接触到她的眼神,那张陌生又熟悉的清丽憔悴的脸庞,满是泪水。陶安之那状如泥塑的身子渐渐松动,嘎地一声分崩离析,露出小小的肉身。

  女人动作很快地扑过来,拥了她入怀。

  陶安之稚嫩的心猛然地一颤。她仅有的年岁里,很少感受过什么是女性的怀抱,这个怀抱异常柔软芬芳,且还在微微发抖。

  陶安之联想到她外公养的母鸡,在下雨天也会唧唧着急地叫唤把小鸡仔掩藏在她的翅膀下。

  安之抿紧了唇,突然觉得想哭了。甚至想开口叫一下那两个字。也就很短的一会儿,也许有一分钟,也许只有几秒?

  但还没等她好好感受一下这个怀抱,女人就撤走了。

  陶安之那点勇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她怔怔地望着女人朝着棺木呢喃,哭到抽噎,一只素白的手揪着胸口的布料,仿佛这样能缓解什么似的。安之望着望着,也觉得胸口闷得呼吸困难。

  陶老师的女儿终于到了,老叔公叹口气,挥手让人准备盖棺。

  一直没掉泪的陶安之突然从喉咙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扑上去抱住棺木,硬是不让人盖上。

  场面一度很悲哀而混乱,老叔公再次深深叹口气。孤儿寡母,可怜见的。

  陶安之把喉咙喊破了,那天她哭都没有哭。他们把外公的棺木放上车,要送到镇上的殡仪馆去火化,那个一直在哭泣的女人也跟了上去。

  老叔公眉头跳了跳。本来按照村子的风俗,女人是不能跟去火化的,还是未出嫁的女人。但他脸部肌肉抽了抽,还是没说什么。

  陶安之自然是无法跟去的,车子开动,扬起一溜灰尘。

  她艰难地昂起头,目送着。

  那年她六岁,她甚至都还没有上幼儿园。她还未知生离,却已经懂得了死别。

第2章 父母

  路途颠簸,车子一个震动,陶臻臻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才意识到刚才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丧事完全处理完后,她当机立断,锁了老家的房子,留了一把钥匙给自小相熟的长辈,托她帮忙料理,就在村里叫了一辆车,开往高铁站。

  她往车窗外瞟了几眼,今天天气很好,是个大晴天,天高且蓝,碧空如洗。是在邶城极少看到这样的天空。

  她多瞅了几眼,收回视线,落在旁边睡着的小女孩身上。

  瓷白的皮肤,乌黑柔软的头发,这都像她。至于眉目长得像她多点还是像另外一个人。她没有仔细端详过。事实上,这些年她都是刻意忽略她的存在。所知道的那点信息量都是父亲在电话里告诉她的,在她有意无意的筛漏下,居然也能忆起许多细节。

  “两岁还不会说话,还好走路比较有劲。”

  “取名叫安之,希望她以后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安之,而且顺之。”

  “会说话了,就是不太爱说话,为了让她多说话,我那天都花时间让她背唐诗,像你一样。”

  “孩子很聪明,就是太安静了……你要不要跟她说几句话?”

  每次她都沉默,听完,把话题岔开。父亲在那边也会安静几秒,再顺着她的话题。

  偶尔会开玩笑道:“这样文静内向的性子不知道随了谁呢?”

  她不知道,她自己不是这个性子,她从小好强争气,爱与人交流,爱满腹的表达欲望。小学跳级考上了镇上最好的中学,高考又考到了全国最好的大学之一,在帝都邶城。

  要不是意外认识了陈慕齐,一时糊涂后有了孩子……

  她本来没打算要,那时她才大一,她的梦想还未启程,当未婚妈妈她想都没想过,况且陈慕齐是个没胆的,听到她怀孕脸都吓白了,他甚至没敢说要不要孩子,他那对父母看着她的眼神就好像她要死气白赖地傍上他们家儿子一样。

  只有她的父亲站出来,说了一句:“孩子是陶家的。”

  陶臻臻双眼酸痛,她的父亲,是她见过最有担当的男人。他那时把自己带回家,也不惧流言蜚语,从未对她这件事说过一句重话。孩子生下来后,他托了现在在派出所工作的学生,落到了陶家的户口上。爱这个孩子像爱护她一样。

  而她自己,却不愿意面对这孩子,她甚至都不主动提起她。因为她是她那段识人不清而留下来的黑历史,是陈慕齐父母那居高临下的鄙视眼神,是她把她从“别人家的孩子”变成了“不自爱的未成年怀孕的堕落少女”。

  想到这里,陶臻臻内心泛起一股烦躁,她又瞥了一眼那孩子,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静静地盯着她看。

  那对眼睛,瞳仁很黑,水汪汪的。杏眼细眉,给她一种很熟稔的感觉。

  她内心的浮躁再浓了几分,果然是从自己身下掉下来的肉,自身再怎么否定都无法掩盖不住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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