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贴武举,后贴文举。郎怀护着明达也挤到最前,打眼看去,武举录的三甲不过十三四个名字,想来也是去参加考试的人并不多。而文举的名单稍长,约莫有四十人吧。郎怀还未看出什么,郎恒已然咋咋唬唬,高声喊道:“子旖!中了!你中了!”
人群里有的开怀,有的难过。然而这不过是三甲名单,最终的名次,得等明日殿试后才做得准。而尚子旖还不信,他毕竟才十二岁,怎么都觉得自己不可能考中。
等人群渐渐散开,尚子旖才跑过去,仔仔细细一笔一画看过,排在倒数第二的可不是他的名字么?
他回过头,看着身边红着眼眶的尚子轩,咧嘴一笑,道:“姐姐,我考中了。”
晚上沐公府里再摆小宴,为的是祝尚子旖明日殿试旗开得胜,拿个好名次。郎怀刻意多灌了他两杯,尚子旖早早离席就寝,尚子轩喂他喝了碗醒酒汤才离开。
回到偏厅,果然郎怀明达一起等着她。尚子轩进来后,先对郎怀执礼,道:“上官旋谢沐公大恩。”
郎怀受了她这一礼,而后亲手扶着她坐下,正色道:“尚姐姐,曾经我对你允诺过,定会帮你,帮伯父洗刷冤屈,为上官氏留存真正的血脉。”
“今次是不是机会,如今我也不得而知。”郎怀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明日殿试,我也会在场,请尚姐姐放心。你既是我沐公府的人,旖儿便大大方方承认就好。若引了那上官元的疑心,才正是机会!”
尚子轩一时间百感交集,坐在椅子中,抚额道:“我只当今生都无法给爹爹沉冤得雪,若有机会,便等上几十年又如何?”
明达见她伤怀,拉了她的手,柔声安慰道:“阿怀此番便是动了要除去上官元的意思,但唯恐因此伤了旖儿那孩子,因而得缓缓。但姐姐宽心,哪里等得几十年?将来大哥即位,翻案不过覆手之间。”
尚子轩心知明达只怕早就知晓自己身世,难得她面上从未露出过旁的神色,经她一劝,多年积压难免流露,只伏在明达肩头,低声啜泣。
半晌,她终于缓过来,抬起头看,郎怀已然出去,只有明达在跟前,正拿了丝巾给自己擦泪。只见她眼中存着怜惜,却无半分同情之意,尚子轩拉着明达的手,道:“好姑娘,怨不得阿怀偏偏这么爱你。我若是男子,只怕也逃不过呢。”
明达脸颊一红,道:“姐姐快回去歇着,明日在家里等好消息就是!”她心里欣喜,想得却是不管郎怀何样身份,都是得爱自己的。
虽是一同前往大明宫,郎怀却不得不在丹凤门就和尚子旖分开。临别之际,她拍着尚子旖的脑袋,道:“你比我可强得多,我头一回进含元殿都十七岁,你才多大啊。”
被她这么一取笑,尚子旖顿时放松下来,笑道:“阿怀哥哥,那我岂不是比你强?”
郎怀一哂,道:“自然是咯。好了,时辰到了,快去吧。”
尚子旖应了一声,跑到接引贡士的内监处,验过身份,跟着队伍慢慢走进。他回头再看,郎怀已然随着另一处队伍进宫。
天色还未大亮,不远处的含元殿灯火通明,仿佛朝阳。尚子旖是今次贡士里年纪最小的,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人好奇看了他几次,开口道:“在下益州章安仁,小兄也是今次中举的?佩服佩服!”
尚子旖有些口干,又想起临行前尚子轩的叮嘱,便按着礼节回礼,道:“沐公府尚子旖,侥幸得中,不敢不敢。”
章安仁一愣,没想到自己和沐公府的缘分这般好,随口一问都是沐公府的人,不由一笑,道:“沐公和夫人可好?我一直想着去拜访,奈何考前着实没有时间。小兄莫怪,沐公夫妻到益州的时候,我们便认识了。”
此事早已传遍长安,尚子旖一听就想起来这位是害得郎怀差点被问罪的那位书生,就不想理他。他随意答了两句,借口宫中须安静,不再吭声。章安仁讨了没趣,眼见离含元殿越来越近,也收起嬉皮笑脸,庄重起来。
门口碰见尉迟安,郎怀自然躬身执礼,道:“大统领早,我和您真是无缘,当初在金吾卫时您在兵部,如今我在兵部,您却在御林军。”
尉迟安对这个后生一向喜欢,大手一拍,道:“我记得当初御林军大比,你是夺魁了的。去年御林军大比,夺魁的是那姓路的,是你手下吧?”
郎怀还真不知晓此事,哈哈笑道:“三哥勇猛,我也不是对手,想必是和拓跋大哥手下过了几招,侥幸得胜吧?”
尉迟安一笑,道:“可不是?”
他二人说说笑笑,一起进了大殿,也不用避讳,同站在武官队首,低声说这些什么,眉开眼笑。
未几,李迁上官员和各部文官入殿,不过点头致意,不做交谈。再过一会儿,塔坨荼衣带周正,从外入内。
此时天色渐明,内监唱了一声,进士科的四十个贡士鱼贯入内,老老实实跟着内监站定,鸦雀无声。
李迅手里还是拿着一卷纸,扶着玉跨带,走上御阶。等明皇端正坐好后,李迅最先,和百官诸位贡士,一起山呼万岁。
开扬三十四年仲春,恩科殿试正式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回梳理:
郎怀此次恩科的目的是拉上官元,但她不愿意利用尚子轩姐弟,所以打算因势导利,但尚子旖放到那里,棋布好,取有备无患的意思。
郡王府匾额的缘由,大家都明白,李进还是和李迁交好的。李进浪子回头,发觉还是发妻最好,自此不再流连烟花之地。
明达和郎怀还要虐么?我不!我拒绝!
尚子轩的归宿?这是另外一个漫长的故事了。
第99章 风骤急、意难遇(一)
对于郎怀来说,程序实在无聊。她自打认字发蒙,四书是读过的,五经也背过,但都算得上陪着李遇胡闹着过的。唯独各类兵书对了郎怀胃口,几乎从不离手。
真如她对郎恒所言,若她去参加科举,便是秀才也得考上十几年吧。
她站在最前,耳边尽是些经典论言,不时有怯生生的人答上几句。若是作诗她还能根据意境蒙上些,但引经据典,便大都听不太明白。郎怀眼睛渐渐发酸,又不能真打哈欠,只能咬牙忍耐。不多时郎怀眸子里便是一层水雾,让塔坨荼看到,还以为是被今科贡士的回答所感动的,心下好生佩服。
也不怪塔坨荼会这般想,毕竟明皇问的,多为孝道。明皇面色和善,不时点头,看来都答得不错。
这一问就将近一个半时辰,明皇清清喉咙,道:“自和土蕃签订国书后,两国交往密切。朕想问问你们,今后十年和土蕃应该如何处之?”
章安仁一马当先道:“回陛下,学生以为如今土蕃归附,该多加教化,以圣贤文章熏陶,消磨其野心,图万世之平安。”
“我大唐固城公主已然为土蕃赞普诞下麟儿,土蕃下一代赞普已经有我大唐血脉。大唐土蕃应永为秦晋之好,才能免去百姓因战事而造成的杀戮。”
章安仁毕竟出身世家,谈吐间没有丝毫怯懦,又长得一副好皮囊。果真明皇好奇起来,低声问了问李迅,得知他是益州节度使家的公子,不由赞道:“你父亲教你教得很好呐!”
章安仁一喜,忙伏地道:“陛下过誉,陛下乃千古明君,父亲常挂在嘴边。今日安仁得慕天颜,再无憾事!”
“好一张巧嘴!起来吧。”明皇又和几个贡士问答几句,频频点头,但这些人大都觉得延续如今的形势便好,极少有思进取的。
“陛下,学生有别的看法。”大殿中忽而出现一声童音,大家都侧目看去,原来是尚子旖终于鼓足勇气,走到殿中跪下。
“陛下,学生幼年一直在西域流浪,深知土蕃人好战本性。”
“大唐毕其功于一役,却是积攒了几代人的心血,陛下筹谋十几年,又得前沐公和众将士拿命去拼,才拼下安西安宁,四方臣服于吾皇。”尚子旖边说边想,未免有些磕绊,但明皇面带激励,竟然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让他不由激动得满面潮红,续道:“如今公主大德,以自身牺牲换取两国缔交,我大唐更该珍惜此次机会。但学生以为,虽该教化,更应练兵。镇平年间太宗陛下之所以被尊天可汗,亦是有那时候令西域诸国闻风丧胆的天策军的功劳。学生以为,只有我大唐拥有一支无双铁骑,才能让好战的土蕃真正臣服,不敢造次。”
这番话颇得在场武将的心,便是郎怀也没料到尚子旖小小年纪,有这等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