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门外女仆来去的声音,她们或者是在换花束或者为壁炉添置炭火。外面非常冷,泰坦尼克号可能已经在浮冰区里移动,以卡尔出去的时间推算,这艘船现在应该处于减速的状态。
也许我该等到他晚宴回来后再询问他,伊斯梅那头老秃鹫让他破费了多少。
细碎的响动中,我突然听到一个很重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惊恐的喘息声,随即是洛夫乔伊惊讶的话语,“小姐?”
我连忙睁开眼,躺在沙发上侧过脸,长发随着我的动作而洒落在我脸孔上,遮挡住我的视线。在长发的缝隙中,我看到露丝手攥着披肩一角,用力得手背筋骨可见。因为束身衣的原因,过度奔跑让她急速呼吸,几乎处于缺氧的状态。
她看到洛夫乔伊跟我在一起,快要脱口而出的话硬是咽回去,绿色的眼睛里有一种惊悸过度的情绪存在。
我坐起身,疑惑地看着她,“露丝?”
“艾米丽,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可以吗?”露丝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抓着白色披肩的手指一直在颤抖。
一种被她感染到的不安从我心底涌上来,我转头看向洛夫乔伊,这位尽忠职守的保镖警惕地看看露丝,再将目光飘到我脸上,企图看出我们俩的企图。当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好沉默地从房间门口走开。
露丝看到他走开,立刻走进来关上房间门。没等我从沙发上起来,她已经冲到我面前,伸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眼底的惊悸终于变成恐惧蔓延到她的脸部表情上。“你听我说,我妈妈……我妈妈……”她语无伦次地重复了几次,按在我的身上的手冰冷得可怕。
“你妈妈怎么了?”我握住她的手,嗓子沙哑地低声询问。
“艾米丽,你要冷静。”露丝压抑住自己脸上的惊恐,反而安慰我。
我觉得露丝的话不对劲,因为她的话显然是一种铺垫,也就是说她觉得接下来的话会对我造成巨大的打击。可是我不认为我跟她母亲有什么牵扯,就算她妈出事难过的也只会是露丝。
“我妈妈她……袭击了卡尔。”露丝困难地将这句话说出来,她一脸不可思议,仿佛这种事情就跟天方夜谭一样。
袭击了卡尔?
我有点懵,一时无法理解她的话。
什么叫袭击了卡尔,袭击?
“她去找卡尔,我跟卡尔先前已经跟她说清楚了,我们要解除婚约。我以为她同意了,因为我们不必为了还债而拍卖家产,而我喜欢杰克,我喜欢他,艾米丽。”露丝似乎被吓到有些手足无措,可是说起杰克的时候眼神坚定得可怕。
露丝喜欢杰克,当然,天经地义的一对。
可是我现在想要听的不是这些,我狠狠抓着露丝的手臂,对她高声质问:“你母亲对卡尔做了什么?”牵扯到伤口,这句话听起来真是撕心裂肺。
“她用花瓶敲了卡尔的头……天啊,她到底在做什么?这是谋杀。”露丝嘴唇也跟着抖动,“你要冷静。”
我要冷静……
等一等,这是怎么回事?露丝她妈用花瓶敲了卡尔的头……伤得怎么样?现在是冷静的时候吗?现在是找医生的时候!
“带我去,还有……叫医生。”我深呼吸,站起身拖着露丝打开房门就往外狂奔。露丝在我身后急切地说:“这件事不能闹大,艾米丽,我求求你。”
“闭嘴。”我忍无可忍,终于出声喝住她。
露丝顿时噤声,她也是被这种可怕的场面吓得手脚大乱,绿色的眸子动也不动地看着我。我忍着嗓子的痛楚再次言简意赅地说:“带我去,在哪里?”
露丝终于定下神来,牵住我的手就往前快速走动,她镇静下来地说:“在隔壁,我妈妈的房间。”
洛夫乔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走出来,他似乎想要询问什么,可是我们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没有空理会他。出了门,白色的走廊晃得我眼花,露丝拖着我就往前走了几步,随手就打开一个上等舱的门,由白色转换为上等舱房间那种木制油红色的壁板,入门的壁炉跟隔壁并不相同,黑色的锻铁花艺围绕在壁炉外面。
门关上,旁边突然窜出一个人影,杰克一副跟上等舱装饰格格不入的样子将露丝揽过去。露丝焦急地说:“杰克。”
“嘶。”杰克倒抽一口冷气,露丝才反应回来,伸手一看都是血迹。
我看到杰克手臂上有一道血迹斑斑的刀伤,可是我的注意力已经被起居室前面的场景牢牢擒住。破碎的花瓶碎片四处散开,红白两色的玫瑰花浸在湿润的地毯上。但我看到的不是这些,而是玫瑰花旁边,黑色的发丝湿漉漉地撇在地毯上,而在凌乱的发丝下面,是一张惨无血色的脸孔。
似乎有什么人一直在说话,可是我已经听不见,我的大脑一片空寂,只有他躺在地毯上如同死亡的影像。
我慢慢走过去,一种类似恐惧,却比恐惧还要深沉的感觉让我的手脚发抖,我轻声呼唤他,“卡尔?”
“不要过来。”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
我终于看清楚卡尔旁边,露丝的母亲跪坐在地上,双手抓着一把厨房用来切鱼片的厨师用刀。刀上面粘着血迹,她眼神可怕地看着我,整个人处于一种非常危险,而且歇斯底里的状态。
我看着她刀上面的血,空气瞬间都变成拥有实质感的海水,一股冰冷从我的脚底直冲脑门,这种无法呼吸的紧张让我产生溺死的窒息感。我突然不敢细看那个躺在地毯上的男人,我怕看到满地的鲜血还有尸体。
“放下。”我轻声的,如同喃语,缓慢地移动步伐,伸出手对那个危险的妇女说。
那种冰冷如影随形,变成巨大的影子压在我眼瞳里,导致我看什么都是黑暗一片。我听到自己催眠般地对那把刀说:“放下。”
放下,不要伤害他。
“我不接受。”那个神经质的女人这样说,她激动得无法自持,盘着的头发簌簌地随着她的动作而掉落下来。
“妈妈,放下刀。”露丝在我身后恳求地说,“我跟卡尔已经不可能,这是最理智的结果。”
“闭嘴,你懂什么?这是对我们家族的侮辱,他想要就要,想不要就跟个叫花子一样地打发我们,这是侮辱,巨大的侮辱。”鲁芙手里的刀大幅度地抖动着,她愤怒地说,“我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侮辱,这让我以后怎么在社交圈里立足。”
社交圈算什么玩意?我的接近是那么小心翼翼,脸上挂着一种平和的微笑,像是不忍心刺激到她地说:“都是我的错,我很快就会离开他,婚约照旧。”喉咙的痛楚已经延伸到心脏,我连足尖都在发麻。
“没有意义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鲁芙焦虑而恐惧地对我举着刀子大声说,“不要过来。”
“好,我不过来。”我的脚步很慢,慢到情绪激动的病人无法察觉,可是它还是在移动。我轻声细语地对她安抚道:“没有人会伤害你,真的。”
影子变成刀锋,我跟踩在刀锋上跳舞的舞者一样,每一步移动都是赌命。
她手里的刀尖下面就是卡尔躺着的身体,我不敢冒险,只能一点一点,用慢到不可思议的步伐来接近她。我看到那把刀子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干枯,却鲜艳得跟浸泡在水里的玫瑰花一样惊悚。
我连深呼吸都忘记了,我每次紧张过度的时候都会这样安抚自己。可是我知道多少次深呼吸都没有用,我感受不到氧气的存在,那种冰冷逐渐变成鲁芙手里的刀尖,在我的血管里划过。
我再次对她说:“放下。”
她眼瞳里退缩地闪烁一下,身体向后移开,半秒内的空隙,我绷紧到极致的脚尖爆发出一股极大的力量,如同舞蹈大跳的预备动作,被我在极短的时间内紧促到一块。肌肉的控制好像来自灵魂而不是这具青涩的身体,我骤然来到她面前,伸手夺下她手里的刀子,刀上的血迹比火炉燃烧的炭还要烫人,这种温度瞬间从我掌心席卷而上,与那种恐惧的冰冷交织成某种无法控制的爆发。
鲁芙被我的动作吓到愣住,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前,露丝的尖叫已经响起,“不要,艾米丽。”
我将这个女人按到地毯上,手里的刀子举起凶狠地往下戳,杰克大步赶上来,可是已经赶不及我的动作。我清楚地看到身下的女人眼里惊吓到极致而扩散开的瞳孔,刀子在最后一刻插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刀子与鲁芙的脸只有几公分远,我跟她面对面静望几秒,等到这个老女人被我吓到畏缩惊慌,我才抓着她的衣领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如果他有事,我要你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