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布莱克先生,我恐怕没时间和你在这里叙旧。”
她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根本就不想和这个人多说话,多说一句话,就是浪费她一分逃生的机会。她抬脚往门口快步而去,但是,就在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罗伯特·布莱克拦住了她,挡在门前。
“费斯小姐,毫无疑问你闯了一个很大的祸。难道你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用被送下船去接受指控?”
玛格丽特停了下来,扭过脸,“有话快说!”
罗伯特·布莱克仿佛并不在意她冷漠的态度,脸上露出淡淡的、仿佛施舍了穷人后希冀看到对方露出感激之色的那种欣然表情。
“是这样的,费斯小姐,我与霍克利先生,就是那位要控告您的先生,我们是朋友,关系很不错的朋友,就在上船前的晚上,他与他的未婚妻布克特小姐还在我家里渡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我们一起吃了晚饭……”
留意到玛格丽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立刻改口,“是这样的,今早我听说了卡尔汽车被毁的事。一切都是上帝安排吧,无意之中又让我得知他要控告的那个人居然就是您,这让我感到非常惊讶,又十分不忍。无论出于何等考虑,对于您现在陷入的绝境,我都无法做到坐视不理。所以我私下找了卡尔,表示愿意代您赔偿您给他造成的损失,并请他看在我的份上,让您免于受到指控。他答应了……”
“所以你就叫人把我带到这里,然后把我关起来?”
玛格丽特愤怒地质问。
她的反应大大出乎罗伯特·布莱克的预料。他一愣,脸上随即露出惊诧的表情。
“我实在是无法理解,费斯小姐,对于我为您做的这一切,您为什么竟然完全无动于衷?非但如此,您居然还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我的好心好意?姑且不论您是否有能力赔偿您因为自己鲁莽行动而造成的损失,光是来自卡尔的指控,就足够让你入狱了,如果他真这么干的话。一旦你的记录留下了污点,在你出来后,还会有什么前途可言?难道我对你的帮助非但不能让你感激,反而招来你这样的对待?”
玛格丽特忍住气,冷笑了一声。
“您只要我的感激和原谅,是吗?布莱克先生,您的目的难道仅仅只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我不但收回我刚才对您的不礼貌对待,而且还会诚心诚意地向您道歉!”
罗伯特·布莱克的脸上泛出一种略微古怪的表情。他搓了搓手,朝她慢慢靠近。
“玛格丽特——”
“请叫我费斯小姐!”
“好吧,费斯小姐,”他耸了耸肩,“我知道您的情况。您是史密斯教授最有才华的学生,如果能去维也纳继续学业,我相信您的未来一定很美好。但是现实是残酷的,您的经济条件令您无法自由地做出对您未来最有利的正确选择,如果您愿意的话……”
他顿了一下,声音略微变小了些。
“……如果您愿意的话,您其实可以完全不必为钱而担忧。我可以资助您。不但资助您的学业,还包括您的一切花销,甚至包括供养您的父亲。你们可以从现在住的地方搬出来,我给他买一座能让他安然渡过下半辈子的房子……”
“代价呢?”玛格丽特打断了他,“要我成为您的情妇,是吗?”
罗伯特·布莱克注视着她,“其实大可不必用这个词来形容我们的关系。费斯小姐,您的身上有一种令我十分心动的感觉,我只是想让你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如此而已。我为我上次的不理智行为向你道歉……如果这是你突然提出辞职不再教谢利的原因,我会更加感到歉疚。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口中所说的“不理智行为”,发生在十几天前。
那天午后,玛格丽特像往常一样来到那座大房子里给谢利上钢琴课。布莱克太太不在,似乎几天前去了伦敦,要第二天才回来。谢利也不在,仆人说他临时去看牙医,大约半个小时后才能回,请玛格丽特等一下。玛格丽特答应了。因为前几个晚上帮人赶着整理乐谱一直工作到半夜,睡眠有点不足,在女仆离开后,她坐在琴室里的一张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她是被一阵异样感觉给弄醒的。仿佛有虫子在她的脸上爬过一样。她睁开眼睛,居然看到了罗伯特·布莱克。他正俯身注视着她,而刚才那阵弄醒了她的虫爬,其实是他的手在触摸她的脸颊。
罗伯特·布莱克是本城名流,有身份有地位,除了风闻有几桩可能会在以后的竞选中被敌手攻击的风流韵事外,几乎没什么能够让人指摘的地方——而所谓的风流韵事其实也没什么可怕,因为布莱克太太一直坚决站在自己丈夫的一边,声称自己与丈夫感情融洽,所有的传闻,都不过是别人对自己丈夫的道德污蔑和人身攻击而已——就是这样一个人,平时来给谢利上课的时候,玛格丽特也没怎么看到过他在家。只是最近,碰到的次数才多了些。
对于自己学生的父亲、雇主的丈夫,玛格丽特以礼相待,并且非常注意保持一定距离。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两人距离最近的一次交流,还是上周玛格丽特给谢利上完课离开的路上,恰好遇到罗伯特·布莱克的汽车从后而来,他让司机停下来,称载她一程,但被她婉拒。
所以,当意识到这个她几乎没怎么正眼看过的男人正在对自己做出非常失礼,甚至完全可以称之为无耻的举动后,玛格丽特又是惊诧,又是气恼,立刻起身挥开他的手。当时这个男人似乎也十分尴尬,在玛格丽特开口质问他之前,匆忙道了声歉,转身匆匆就出了门。正好谢利回来了。玛格丽特勉强定住心神,上完那一节课后,接下来,就是故事一开头发生的那一幕了。
现在听到这个男人在自己面前用这种口吻再次提起那件事,玛格丽特反而气极而笑。
“布莱克先生,现在你来这里见我的事,你的妻子知道吗?”
罗伯特·布莱克一愣,随即露出略微带了点尴尬的笑,“坦白说,她不知道。但是……”
“好了,布莱克先生,”玛格丽特冷下脸,“我愿意接受你的道歉,但仅此而已。我们没半点关系,我也不会接受你所谓的好心帮忙,事实上,我完全不需要。现在我要下船,请你不要阻挠——”
她绕过他,朝门快步走去,就在她的手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罗伯特·布莱克从后一个箭步上来,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费斯小姐,你似乎还不清楚自己的状况,”他的脸有点涨红,语气也没了刚才的耐心,“我不明白,你凭什么这样拒绝我的好意?”
“滚!我乐意去坐牢,关你什么事!看在谢利的份上,我不想用更难听的话骂你,你给我滚开!”
玛格丽格唯恐错过下船的时间,奋力挣脱开他的手,跟着用尽全力狠狠一把推开他。
罗伯特·布莱克猝不及防,跌坐在了地上。
玛格丽特迅速打开门。
那个船员已经不在了。她不顾一切地朝前跑去。
————
泰坦尼克号可供乘客上下的舱门并不止一个,玛格丽特只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在C层,并不清楚靠港时船到底会打开哪一层的哪个舱门。而且更要命的是,在这艘巨无霸一样的大船里,她现在完全失去了方向。
C层的前半部分是些一等舱和套房,后半部分有个二等舱小餐厅,再过去船尾,是二等舱乘客的休息区。现在是中午,走廊上人并不少,三三两两成群往返于房间和餐厅的中间。女士打扮得犹如出席晚宴,男士衣冠楚楚,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愉快而矜持的笑容,直到玛格丽特突然出现在了他们中间,在无数惊诧的目光注视里夺路狂奔,祈祷能在泰坦尼克号离港前找到那扇正确的舱门。
对面走过来一对手挽着手的老夫妇。
老先生一头银发,穿着庄重的礼服,口袋上别了一朵深红色的康乃馨,老太太戴着一串珍珠项链,肩上披了条深绿色的披肩,两人一边走路,一边低声说着话,老先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老太太笑了起来。
情急之下,玛格丽特冲了上去,“请问你们知道哪里是下船的舱门?”
老夫妇仿佛被吓了一跳,惊讶地对视一眼后,老太太摇了摇头,但指向身后,“刚才在那里看到有个船员,或许你可以去问他——”
“要下船吗?”老先生掏出怀表瞥了一眼,“只剩五分钟了,你要抓紧时间,孩子。”
“谢谢,谢谢——”
话音还没落,她人就已经冲向了老太太所指的方向。
想到最后的能让她通往生路的那扇门很快就要关闭,而自己却还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迷宫般的船腹里绕弯,她整个人被一种强烈的焦躁恐慌感所控制。
“哦上帝啊,这位小姐,请问您是否需要帮助——”
对面终于出现了刚才那个老太太所指的船员。他见到迎面跑来的玛格丽特,睁大眼睛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