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他的劫_第84章

尼罗Ctrl+D 收藏本站

  欠大哥的情,必定是还不清了,他不想再连累一个小顾。小顾原本是个土包子进城,连刀叉都不会用,连洋酒都不会喝;千辛万苦的熬成了团长,不是容易的。他得让小顾活,得救小顾的命。小顾安全了,他便像是赎了一桩罪——罪太重了,赎一桩,是一桩。

  至于大哥——他没脸再去见大哥。

  大哥的虚弱比大哥的暴怒更可怕,大哥顶天立地,他活了二十年,没见大哥虚弱过。坐在床边垂了双腿,他弯腰把自己的左脚往皮鞋里塞,眼睛里干巴巴的,泪水在心里翻腾激荡。他觉得自己像是亲手杀了大哥,像是一刀子戳进了大哥的胸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没杀死,可也杀了个半死;没杀到肉身,可也杀到了灵魂。

  那是大哥啊!他造什么孽不好,偏要去折磨大哥?

  这样的局面,他收拾不了,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自己是该活还是该死。拄着手杖起了身,他向前挪了一步。左腿还是虽有如无的使不上力,凭着他的本事,他走不出多远。转身又奔向了墙壁上的电话机,他往霍府前头打去了内线电话。

  霍府中除了他之外,唯一的白家人就是他的汽车夫。汽车夫跟着他,也已经长住在了霍府。别的人,他现在不敢支使了,自己家的人,应该还能指望。

  元满大步流星的往前走,结果走着走着,被斜刺里撞过来的白摩尼挡住了路。

  白摩尼真是撞过去的,若不是汽车夫手忙脚乱的扶住了他,他能一头把元满撞个踉跄。随即伸手扯住了元满的衣袖,白摩尼小声开了口:“副官长,小顾被关到哪里去了?”

  元满一脸惊惶的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想要逃。在他的眼中,白摩尼已经有了邪祟的意思。前任副官长是因为他倒了霉,如今顾团长也算完了蛋。被白摩尼牵扯住的手臂直直的伸长了,元满后退一步,嗓子都高了:“白少爷,有话好说,你放开我。”

  白摩尼死死的攥紧了他:“你告诉我,告诉我我就放开你。”

  元满回头看了看,然后很为难的开了口:“他在后头的仆人房里呢,但是你去了也白去,门口有卫兵,你——哎呀你放开我吧!”

  话音落下,他用力向后一抽手臂。一闪身绕过白摩尼,他像逃避一滩祸水一样,拔腿就跑了。

  霍府太大了,是越往后走,电灯越稀疏,花木影子一丛一丛一颤一颤,简直荒凉得带了鬼气。汽车夫像个小苦力似的背起了白摩尼,硬着头皮往前快走。末了在花园子后头的一排空房子前,他们果然看到了两名卫兵。

  霍相贞让元满把顾承喜关起来,可元满一时也不知道该把人往哪里关,反正直接送进大牢里是不大合适,所以只好就近取材,把他带到了这么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又顺手抓了两名巡逻的卫兵充当岗哨。顾承喜一路上一直没说话,他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说什么呢?没什么可说的,他既替顾承喜害臊,又替顾承喜不值。都是团长了,枪林弹雨的战场都跑过来了,结果一跟头栽在了个屁股上,还栽了个万劫不复。前头流的那些血卖的那些命,一下子全白费了。

  两名卫兵懵懵懂懂的站了岗,依稀认得屋里的人是顾团长,可不知道顾团长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应该不会是大事,若是大事,也不能把人往家里关。遥遥的见汽车夫背着白摩尼来了,卫兵继续懵懂,心想这大半夜的,上头的人一个个都是怎么了?

  白摩尼在门前落了地,扶着汽车夫问道:“顾承喜在里面吗?”

  此言一出,薄薄的房门后面立刻有了回应,正是顾承喜的声音:“白少爷!”

  白摩尼急促的喘了一口气,又对卫兵说道:“你快开门,让我进去瞧他一眼。”

  卫兵眨巴眨巴眼睛:“报告白少爷,副官长让我们关着他……”

  屋子里头的顾承喜又说了话:“劳驾二位行个方便,开门让我们见一面吧!凭着一个白少爷,也救不走我。”

  两名卫兵糊里糊涂的对视一眼,知道白少爷是府里的半个主子,顾团长平日也是常来常往,总而言之,都是有身份有面子的人,全比自己高贵许多。而白摩尼左右看了看他们,忽然福至心灵的明白了。把手伸到了汽车夫的裤兜里,他掏出了一卷子钞票,分开了往两人手中一塞:“我和他说句话就出来,几分钟就够了。”

  卫兵依旧是犹犹豫豫,而屋子里的顾承喜静静听着白摩尼在外头语无伦次的哀求,灵魂好像还没归位,依然在头顶上飘旋着。

  在极度的惊惧之中,他的理智和感情仿佛一起消失了,留下的只有本能,最原始的本能,不论是非不分黑白、猎与被猎的本能。

  他所得到的,他不能失去;他所失去的,他还要再赢回来抢回来。他已经是团长了,他就不能不是团长。要把他打回穷困卑贱的原形?不行!

  忽然笑了一下,他又怀疑自己是太乐观了。恐怕不止是打回原形那么简单,他一边对着霍相贞发大誓许大愿,一边睡了霍相贞的心肝宝贝。这么一手,是个人都不能忍受!霍相贞说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活罪是什么?把他弄进真正的大牢里关个一年半载,三年五载,十年八年,一生一世?

  那样的话,他是要学李子明的!

  正当此时,外面响起了“咯噔”一声,是卫兵终于熬不过白摩尼的钞票与纠缠,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上的老式大锁头:“白少爷,说好了,只能让您一个人进去。”

  白摩尼拄着手杖,蹒跚着跨过门槛进了空屋子。屋中黑黢黢的立着个高大身影,正是顾承喜。借着房外灯光看清了顾承喜的模样,白摩尼略略的放了心——顾承喜起码是没有挨打。

  下一秒,黑影一步迈到了他的面前。腰间随即一紧,是顾承喜伸手搂抱了他。嘴唇凑到他的耳边,他听顾承喜询问自己:“你有法子救我走吗?”

  白摩尼也张开双臂,紧紧的环住了他:“没有,可是你别怕,我不会不管你的。等大哥过了气头,我去求他,我……”

  没等他把话说完,顾承喜轻声又问了话:“门外有几个人?”

  白摩尼仰起脸,向他做了个口型:“两个。”

  顾承喜面无表情的低下了头,冰凉的呼吸直扑了他的耳孔:“大声的叫,把他们引进来。”

  白摩尼一愣:“叫什么?”

  顾承喜松了手:“什么都可以,当我死了,叫我的名字。”

  白摩尼不明就里的看着他。几秒钟的沉默过后,白摩尼颤悠悠的开了口:“小顾……”

  他转向了门外,提高了声音:“来人啊,小顾……小顾死了……”

  守在门口的两名卫兵听了这话,都是一惊,慌忙的往屋子里冲。第一个人先进去了,只见白摩尼拄着手杖站在屋子中央,顾承喜却是倒在地上蜷成了一团。扶着步枪弯了腰,卫兵伸手想要去试他的鼻息:“顾团长?顾——”

  第二声没能唤完,因为顾承喜猛然起身夺了他的步枪,一刺刀攮进了他的胸膛。随即拔出刺刀转向门口,他把步枪当刀抡,迎头劈向了正往里进的第二名卫兵!

  刺刀劣质,只在卫兵脸上割开了长长一道血口子。卫兵猝不及防的惨叫了,举起步枪想要射击。然而顾承喜一侧身避开了枪管,同时手握步枪横向一刺,一刀刺穿了卫兵的咽喉!

  手臂用力一晃步枪,他把卫兵向旁一挑,让两个死鬼倒做了一堆。随即迈过尸体走到了白摩尼面前,他转身背对着白摩尼弯了腰:“上来!我带你走!”

  白摩尼彻底呆在了原地,一口气噎在胸中,上不来下不去。于是顾承喜回头催促了一声:“快!”

  在冰凉的血腥气中,白摩尼俯身趴上了顾承喜的后背:“小顾,我们要去哪里?”

  顾承喜没言语,背起白摩尼走出了空屋子。眼看白摩尼的汽车夫还傻站在电灯下,他开口说道:“去,捡起锁头,把门锁好。”

  汽车夫不比白摩尼更有主意。像条吓傻了眼的狼狗似的,他张了张嘴,咽了口唾沫,然后就真的捡锁头去了。

  用大锁头锁住了一屋子的血与尸首,汽车夫愣怔怔的转向了少爷和顾承喜。顾承喜已经向前迈了步,于是汽车夫也跟着迈了步。

  夜色遮掩了顾承喜袖口前襟的血点子,他背着白摩尼,一派自然的走出了霍府后方的小门。守门的卫兵见了他,还给他敬了个军礼:“顾团长好!”

  顾承喜摆着团长应有的架子,昂首挺胸的走出去了,一边走,一边还对着旁边的汽车夫一抬下巴:“去,上路口给我叫辆洋车。”

  顾承喜坐上了洋车,腿上怀里还拥着白摩尼。汽车夫跟着洋车夫跑,洋车夫有目的,汽车夫没目的,惶惶然的只是跑。

  白摩尼抓住了顾承喜的西装领子,眼睛望着黑暗路边偶尔闪过的一星灯火:“小顾,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顾承喜握住了他的手,送到嘴边吻了一下。垂下眼帘望了白摩尼的头发,他神情扭曲,似哭似笑,然而语气却是异样的温柔:“白少爷,事情既然已经闹破了,索性,我带着你逃吧!”

  白摩尼靠在他的胸前,看暗沉的天和地一起后退,空中连一颗星星都没有。一切都像是梦,要是梦,就好了。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