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
空著的左手里忽然塞进来样事物,是只玉瓶,触手微热,也不知道他握了多久,瓶身上还留有余温,掌心一阵火烫。
“断玉膏。”紫衣的天君背对著他,天风过耳,衣袂飘飘,把冷硬的声音也吹柔了几分。
是天界中的疗伤圣品,文舒认得,涂上後,即使断骨也能再生的。视线落到自己牵著他的衣袖的手上,袖口边绣的是忍冬纹,紫衣银线,繁复而华丽:“谢主子恩典。”
前几天还用得著,现在伤都好了。
勖扬君看不见文舒微微翘起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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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宫中早已备下了宴席,猪鼻鹿角的老龙王大笑著来迎:“勖扬天君大驾,使我龙宫蓬荜生辉。”
勖扬君摆手说:“不客气。”
就听门外一阵环佩叮当,裙摆微动,香气暗浮,一众蚌女簇拥出个明眸皓齿的美人。老龙王忙道:“这是小女潋滟。”
潋滟公主娉娉婷婷地走上前来拜礼:“潋滟见过天君。”美目盈盈,波光流转,芙蓉面上飞起两抹红霞,豔过身上那条石榴裙。
站在勖扬君身後的文舒暗暗地想,怪道那个阅人无数的二太子澜渊也要在自己面前夸她:“天界里要说东海老龙王家的女儿难看,那就真的连嫦娥都没法看了。”
顷刻间,舞起席开,人身鱼尾的鲛女合著调子唱起婉转的歌谣,歌声清越,低处似是月下一泓幽水,脉脉含情不语,高处如箭指九重云霄,似能裂天。
潋滟公主执著酒杯来劝酒:“天君尊贵非凡,潋滟久仰大名,今日一见,终於得偿心愿。请天君务必喝下这一杯。”
又亲手来为勖扬君夹菜:“天君来尝尝这道菜,潋滟愚笨,不知合不合天君的口味……”
须臾又红著脸坐到勖扬君身边,絮絮地来和他说话:“听说勖扬天君棋艺独步天界……”
“潋滟前两日画了幅画,要请天君指点一二……”
“潋滟前两日新学了一首曲子,还没练熟,天君千万别笑话……”
娇声软语,一派小女儿家的怀春心思。见勖扬君仍是疏离沈默的神色,低下头来咬一下唇,抬起脸时又是兴高采烈的,放在桌下的双手把一块帕子绞得死紧。
文舒站在勖扬君身侧,诸多事务都让潋滟公主和龙宫的奴仆们抢去做了,众人围著勖扬君团团转,他就渐渐被挤到了一旁。他也乐得清闲,环顾四周,细细打量著龙宫里的摆设,壁上嵌一周夜明珠,映得海底亮晃晃仿佛人家白昼,珊瑚摆件翡翠瓶,堂上一面硕大的屏风上画著碧海云天,潜龙出海。
神思游转,突然想起那只性子急得如火团的炙鸟,和那句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文舒啊,我又被老头子关起来了”。居然这时候才想起来。
堂上仆从如云,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文舒往人群集中处看一眼,那人正与龙王客套,潋滟公主的身影正挡住这里。便大起胆子,悄悄跟著一班小厮一起退了出去。
找人问一声:“天君想问,赤炎皇子现下如何?”
立马有人将他领了过去。还没进门里头就飞出一只茶碗,险险就打中了脸。
“你就这麽待我?”文舒站在门边笑。
屋里的人闻言回过身来,赤发红衣,左耳边杯口大小一只金环一晃一晃:“文舒?”
赤炎快步奔过来,快要迈出门时似被一道无形的墙拦住了,“哎哟”一声揉著额头喊痛:“你怎麽来了?”
“探监。”
“你也来看我笑话。”赤炎不满道,干脆盘起腿在门边席地而坐,嘴角一撇,显然是不甘心被关在里面。
“赤炎皇子的笑话我难得看一回。”文舒也跟著在门边坐下,问道,“你又闯了什麽祸?”
“没什麽。”赤炎道,略带红色的眼得意地看著文舒,“我把伯虞打了。”
“那小子……我早看他不顺眼!就知道巴结著那个勖扬君。哼,抢人都抢到洛水府去了。也不看看那里是谁的地界……正好叫我遇上……你没看到他那个样子……哈哈哈哈……老子这麽大点儿的时候都比他强!”
勖扬君一脉原形也是龙形,因此与龙族素有亲缘。兼之年岁相当,几位龙皇子也与勖扬君从小就有些来往。西、南、北三海龙皇子与勖扬君同气连声,对文舒自然没几分好脸色。只有这位东海龙皇子赤炎仗义直爽,与文舒一来二去就成了好友。
赤炎生性热情好义而莽撞,常因鲁莽而惹祸,叫老龙王气愤不已。这次打伤了西海龙皇子,一定让两家脸上都不好看,难怪老龙王要关他闭门思过。
“以後做事前要多想想。”这样的话文舒不知劝了多少遍。
他无事时信誓旦旦说记住了,一旦事到眼前立刻又忘了个一干二净。
“文舒啊,还是你想著我……”赤炎坐在门槛边感叹,“过来跟著我吧。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总是摇头。我这龙宫哪儿比天崇宫差?看看你,那个勖扬是不是不让你吃饭?总不见你长肉。”
文舒不说话,笑笑地看著地上的青玉石板。
赤炎见他无语,又献宝似地从怀里掏出只草编的蚂蚱抛到文舒手里:“前些时候去人间的时候得的。我知道你想凡间,给你带的……等你跟了我,我带你上凡间转去,你爱呆多久呆多久。”
文舒看著手上的蚂蚱,小心地托在掌中:“谢谢。”
“朋友嘛,说个‘谢’字就生疏了。你等著啊,等老子出来了,我再上凡间给你弄些别的来。免得你心心念念地不安生。”赤炎伸一个懒腰,咂著嘴道,“我个……的!真他妈没意思,这破术法,不让人进又不让人出,连要喝壶酒都要让他们扔进来,老子都成什麽了都……”
忽然又回过眼来问文舒:“我说,天界不也挺好的,你回什麽凡间?你又回不去。”
“就因为回不去,才更想回去。”文舒答道,低头看著手里的蚂蚱,“我是从凡间来的,不回凡间又能回哪里?”
纵使人非物也非,故土总是故土,孤燕归巢,倦鸟投林,能缝补起一身伤痕的地方也唯有故乡家园而已。
“我是凡人。”文舒把蚂蚱小心地收进袖子里。摸到一只玉瓶,指尖碰触到瓶身,滑润清凉。
鲛女清越的歌声入耳,悠远缠绵,似痴情女子在向情人倾诉衷肠。
辞别了赤炎再偷偷跑回去,宴席还没散,文舒悄声不响地再站回原来的角落里,潋滟公主正为勖扬君献舞,柳腰款摆,石榴裙飞旋,满头珠翠光影交错眩花了四周看客的眼。
“文舒啊,过来跟了我吧,老子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临走时,赤炎还在他身後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