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媳便也笑道:“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又向云娘问:“二姐,你怎么会写这几个字呢?”
云娘便推脱道:“我看了一张画,旁边就写着这些字,因觉得画很好,便记住了。怪不得画上画着一个织娘,原来是说牛郎和织女的故事!”
又问:“是什么意思,你们给我讲一讲吧。”
三弟和三弟妹你一句我一句地便讲了起来。云娘听了,便明白汤巡检写给自己的原来只是一首诗中的前两句。突然觉出他不肯写后面三句的原因,自己和他果然有些像牛郎和织女,虽然只隔着一堵墙,可是却不能多来往。恐怕写了也是伤情。
又见平日里在大家面前不怎么说话的三弟和三弟妹说起诗来眉目相对的样子,十分地有情有谊,从心底里羡慕起来。如果自己也识字有多好?
她其实还有两个字要问,就是汤巡检在后面的落款,现在却不方便说,只等没人的时候再悄悄问吧。
大嫂也听得入迷,便笑道:“三弟和三弟媳,你们再把那些诗给大家说几句,我们都爱听呢。”
三弟便果然咳嗽一声,念道:“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
三弟媳也念,“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云娘再也听不进别的诗了,只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那首写牛郎织女的诗,牢牢地记在心头。
另一边,青松、青竹和萝儿正缠着爷爷,“爷爷,你爷爷说我们杜家先前怎么过八月节啊?”
“那时候啊,可不像现在这样简单。不说做了多少吃食,就说家里就有戏班子,吹拉弹唱无所不有,大家可以一面赏月一面看戏。”
“嘻,看戏?我也想去看戏了。”
“我还想吃许多好吃的……”
于是在孩子们吵吵闹闹中,这个中秋节便圆满地过去了。
第二天,大家都起得晚一些。不过起床后,做农活的做农活,织锦的织锦,玩闹的玩闹,节已经过去了,日子又回到了常态。
云娘换了身粗布衣裳,厚底鞋子,提了篮子,向娘说了一声,“我想去小竹林里转转。”
杜老娘便道:“这时候桑椹正好,你怎么不去采桑椹呢?茵儿和薇儿已经与几个姑娘约好一起去呢。”
采桑椹的都是年轻小姑娘,自己才不想去凑热闹。云娘便道:“也不知这时候还能不能找到僧竺蕈了?我去看看,再顺便挖点笋回来。”
这时候的笋并不好吃,比起春笋冬笋都差得远了,杜老娘想了想,却没有说,她明白女儿只想去散散心,便问:“要么让你嫂子陪你去吧?”
“不用了,嫂子们都有事呢,走惯了的路,不要紧的。”
大嫂看看天道:“这些日子阴晴不定的,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云娘带把伞吧。”
云娘却嫌麻烦,“竹林里竹子那样密,带着伞走路都不方便。若是下雨,我就到竹林里的那间小屋避一会儿。”说着便走了。
秋天的竹子愈发苍翠,竹子的清香也愈发浓郁,湿气很大,似乎有一层薄雾一般。云娘走在片片落叶上听着沙沙的声音,心里莫名地就静了下来。
她按照小时候的记忆找着先前长着僧竺蕈的地方,可却一株也没拾到。想想也是,夏天早过去了,僧竺蕈早该被人拾走了。
虽然一次次地失望了,但云娘并不在意,她也只是随便逛逛。甚至就是看到了笋,也只是随意挖上几根。
一直走到山脚下,几乎到了竹林的尽头,她突然发现了一株僧竺蕈,惊喜地跑过去摘了下来,原来还有一株没有被别人拾走。
将僧竺蕈放到篮子里,云娘便准备回家了,不料就在此时,瓢泼大雨兜头落了下来,原来竹林十分茂密,里面便有些阴暗,而云娘又一心找僧竺蕈,忘记看天色,立即被浇得透心凉。
云娘抬头向天空看了一眼,大雨立即打得她睁不开眼。她便知道想跑回家已经来不及了,便决定像来时说的那样,去竹林里的小屋躲一躲。
那间小屋就在山脚下,相距并不远,是冬天里到山上砍伐木头的人搭的,一旁还堆着去年没有来得及运走的木头,眼下正空着,云娘几步便跑了过去。
小屋还与记忆中的一般,只是推门进去,云娘发现似乎有人刚住过。竹桌、竹椅、竹榻都很干净,地中间的炭盆里还有些灰烬。
也许是与自己一样来避雨的人吧?
云娘这样想着,也不在意,村里的人都知道这间小屋,不只躲雨,就是上山下山路过时歇一歇也平常。先将篮子放在桌上,把头上的帕子摘下来用力拧干水,又想将外衣解下也拧一拧,就听竹门“吱嘎”一声,又进来一个人。
云娘便赶紧将衣襟重新拢好,抬头一看,原来竟然是汤巡检!
第52章 同室
汤巡检进了门,看到云娘亦吃了一惊,然后便笑了,“这天气你怎么不在家中?”
云娘便道:“我出来时天还好呢。”又觉得身上衣服湿了,沾在身上,形容不雅,这样的时候与一个男子同处一室很不自在,抱着手臂向外看看道:“我瞧着这一会儿雨已经小了一些,我家里离这很近,我正要回去呢。”
汤巡检拦在门前并不让开,“这阵子雨比刚刚还密,哪里小了?”又坦然地笑道:“你若是因为我才要走,那不如我走吧。”说着便打开门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去。
门方一打开,一股冷风便挟着雨水扑进屋中,溅得门前一片立即全湿了。外面灰蒙蒙混沌沌地一片,就连小屋周围的竹子都看不大清,偏这时又一个响雷落了下来,轰隆一声,震得屋子都颤了一颤。云娘哪里能在这样的时候将汤巡检赶走,偏他动作又快,只怕叫不回来,急切间赶紧拉住他的袖子,大声叫道:“快回来吧。”
汤巡检方才转回身将门关了,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看云娘,便笑了,“你其实还是舍不得我的。”
云娘明白他其实只是做个样子要出去,只等着自己拉他回来,而自己却受了骗。可就是被骗了,她亦不想重新将汤巡检赶出去。而且她分明知道,如果自己一定要赶他走,他也会走的。
“若是别人,我也会一样的。”云娘淡淡地说了,便不看他,一转身向屋子最里面的一张竹榻上靠过去,坐在最深处的一角,将双膝抱在胸前,裙子拉下来,挡住了身子,闭目养神,等着雨停。
突然听到火镰声,云娘便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看,原来汤巡检已经在炭盆里燃起了一盆火,将外衣支在上面烘着。
云娘身上也是湿漉漉的,便想,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带一个火镰呢?这时候烤烤火是很不错。
只是一男一女在一处烤火终究不方便的,云娘又闭上眼。
正在想着,“噗”的一声,一件东西盖到了自己的脸上,云娘再一看,原来是刚刚汤巡检烘的衣服,又向她笑道:“你穿上这件,把湿衣服脱了,我替你烘好了再换上,小心冻病了。”
“我转过去,一定不会回头看。”又笑道:“若是别人,我也会一样的。”
云娘听了这话心里十分不自在,但一想这话正是自己刚刚说的,也不知道汤巡检听了心里怎么样。又见汤巡检不过烘干了这一件衣服,身上的里衣比自己湿得还厉害,正滴着水,便道:“你先把衣服都烘干吧,我还比你好一些。”
汤巡检已经背转了身,“你是女子,哪里比得了我,还是你先吧。”
云娘迟疑一下,见汤巡检一番好意,再拒绝便不识抬举了,且湿衣服粘在身上也果真难受,身上又冷,便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将汤巡检的衣服罩在上面挡住里衣,只是总不好让他替自己烘衣服,便去火旁撑开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