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立即问:“你要送谁呢?”
“是玉珍,先前的事多亏了她和她家的吴屠户呢,”云娘道:“本来想买肉时顺便过去看一回的,可是到了盛泽镇便一次也没去过吴屠户的肉摊,这一次五月节总要过去瞧瞧她的。”
杜老爹便道:“云娘,日子不要太俭省……”
云娘笑道:“不是我俭省,而是借了汤巡抚的光,不只没买过肉,就是青菜也没用过钱,日日肥兔野鸡地吃着,你们看我都胖了。”说着又将从搬过来汤巡抚送鱼时讲起,历数了汤巡抚请她和荼蘼做的肉食,“我们每一次便留下些,倒从来没这样大鱼大肉地吃过呢。”
“胖倒没胖,可是气色确实更好了。这邻居并不错,且你住在这里我们也放心,”杜老爹点头,又向二儿子道:“人家既然如此照顾你妹妹,你去将家里带的粽子送过去一些,好好感谢一番。”
二哥却反对,“云娘虽然得了些吃食,可也帮汤巡抚做了饭菜,并不算受他照料吧,两下算起来谁也不亏不赚,也不必送了,且这时候巡检未必在家中。”
从要到盛泽镇来,二儿子便三推四阻的,杜老爹很是不快,“我活这么大年纪了,连谁亏谁赚都分不清吗?虽然不过是互相帮忙,可我还不是因为云娘独自一人在镇上,想送些东西,巡检面前给云娘留个好吗?你一向说自己会办事情,怎么连人情事故都不懂!巡检在不在家,你不去怎么知道!”
二哥被骂了,提了粽子要走,却在门前踌躇半日也没出门,二嫂便陪笑道:“爹,二郎他还是年青,总不及您老人家有面子,何况巡检总是官身,还是您老亲自去好了。也只隔一道门,并不辛苦。”
杜老爹越发不快,不好说媳妇,便又喝斥二儿子,“不过是几个粽子的小事,正是小辈应该去的,若是我去了,总要有正儿八经的事,再正儿八经地拿着礼盒才好。眼下你赶紧去!”
二哥只得一步三蹭地走了,突然又回来向云娘道:“要么还是云娘去吧,他们天天在一起毕竟熟了。”
云娘猛然想起刚刚在后院的一幕,急忙摆手,“我可不去,我与汤巡检见面都不说话,事情都是荼蘼与汤巡检那边的阿虎交接。二哥若不愿意也不去好了,汤巡抚的情我将来再还,这些粽子留着荼蘼回来吃。”
杜老爹终于怒了,“云娘是女子,哪里好进巡检司的大门,你再不去,我……”说着就去拿门闩。
“爹,我去了,我去了!”二哥最能看出眉眼高低,知道再说下去免不了家去挨上几门闩,说着便转身跑了。
杜老爹便与女儿闲话,“织绸的利果然大,比家里种田养蚕都要出息,也无怪你以前总要家里织绸呢,现在一年还不到一半,竟剩下好几十两银子。原先我说有了银子先建新房子,可是大家却都要攒够银子再买一架织机,织的绸就更多,银子也越多,家里将来也建青砖房!”
家里人一着尝了织锦的好处,便明白了,云娘想到三弟妇、茵儿和薇儿织起绸来十分用心,且不怕辛苦,便笑了,“三个人用着一台织机,是有些不凑手,再买一台也好。”
“家里又添了两台缫车,你姐和你大嫂日日缫丝,说是家里的茧缫完了再从外面买些回来,家里织机若用就留在家中,若是不用转卖了也有些利呢。”
“大姐一向最能干,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自然愿意。”
“说好了明年这时候还来家里缫丝。”
“现在多做些,等外甥说亲时的聘礼也就有了,”云娘听了为姐姐开心,又道:“只是家里现在住的未免有些太紧。”
“虽然不盖房子,可是我打算把蚕房重新扩一下,小厦房那边也再接出两间屋子,明年的蚕也再多养些。”
家里年年都养那么多的蚕,明年就要多养,可见大家都愿意多做呢,但是素波提醒道:“那家里的桑叶怕是不够了。”
“我也虑到了,正要在水田边上再种些桑。”
“那家里的日子就越过越好了。”
云娘与爹正说得高兴,二哥提着粽子回来道:“汤巡检果然没在司中,我便回来了。”
第32章 谎言
杜老爹放下茶水道:“汤巡检日日忙着,不在倒也寻常,下次想着再送东西时汤巡检带一份送去。”说着起身道:“天色已经好早晚了,我们得赶紧回了。”
云娘看天色无法再留,只得送爹一直走到石矶的船旁,一再要他放心,“我什么都好着,每月里也能净剩几两银子,将来再加上家里织机的利,我要买妆花纱织机呢。”
“一个人也不要织得太累了,身子是最要紧的。”
“我知道了,”云娘扶着爹走在前面,又道:“七月里最热的时候就不织了,家去住些日子。”将爹送上了船,却一把拉住后面的二哥低声道:“你怎么不敢去见汤巡检?”
明明自己刚见了汤巡检,二哥却说不在,定是说谎了。而且云娘又想起了先前二哥和二嫂送自己来盛泽镇时见了汤巡检时不自在的表情,一下子就都想通了。
“我哪里……”二哥当然不认,可只说了一半便在云娘的目光中停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汤巡检在家里?难不成我们来时你们在一起?”
云娘立即想到了汤巡检带着笑意的脸,不觉得心乱跳了起来,又见二哥疑惑地看着自己,便气恼地道:“你胡说些什么,我们怎么能在一起,只不过之前在后院遇到了而已!”
这时二嫂从后面凑了上来,向着云娘问道:“我们来的时候叫了那半天的门,你该不是到巡检司去了?”
“什么去巡检司里?我一向不去的!”
“那是汤巡检过来了?”
“你胡说什么?”云娘只当二嫂想把事情混过去,不再理她的话,反追问:“你们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大家?”
“并没有事,”二哥咧了咧嘴,似乎想笑,却没有笑出来,只道:“他是官,我是民,我自然怕他,就不愿意去见他了。”说着瞄一眼巡检司,却还是透着心虚。
云娘却越发地肯定有事情,因怕爹听到,亦不敢大声,却严厉地道:“你是不是逃过交税被汤巡检捉到过?你再不认,我告诉爹。”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早不敢了。”
二嫂也在后面陪笑道:“真再不敢了。”
看二哥二嫂的神色,似乎巡检司里随时会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虎,扑上来将他们吃了,云娘亦是无奈,亦气二哥丢人,只得跺脚道:“再别做道三不着两的事了!”
“我们知道了。”二哥和二嫂赶紧应着上了船,又钻进了船蓬里。
云娘最看不上他们这般,这两个人平时喜欢计算,但其实外头瞧着精明,实则却常做傻事,表面强横,胆子却小,真遇到汤巡检那样软硬不吃的人物,着实会吃亏。但事到如今,嚷出来只能让爹生气,还只能帮他们瞒着,与爹挥手道别,看着船远去了方才回房。
到了晚上,荼蘼回来果然给云娘带了几个粽子,见屋子里摆了许多的吃食,不禁咂舌道:“是谁送来的?”
“我爹和我二哥刚刚来了,”云娘收拾出几样最好的交给荼蘼,“你将这些送到巡检司去,只说我家里从乡下带来的土物,请他尝一尝。”也算是替二哥和二嫂向汤巡检陪个礼吧。
荼蘼去了一会儿,便拎着两坛酒回来了,“汤巡检让我捎给娘子的酒。”
云娘脸腾地红了,他一定看出自己因为酒醉才在树下睡着了,又因为酒意才会胡言乱语!
刚刚还气二哥二嫂,现在便觉得自己也是自做孽不可活!
于是,云娘从五月节那日起便开始躲着汤巡检,一早避着他出门的时刻先走一步,中午索性不回来,只让荼蘼送些饭食,晚上——晚上是最难的,免不了还要遇到,但是她每次远远看到巡检司门前那一对大石狮子时便低着头走路,就是遇到了人也只做看不到,三步两回家便再不出来,后院更是绝足不进了。
在心里不免要埋怨二哥,他当时已经得罪了汤巡检,就该知道自己住在这里不妥当,为什么不另想办法呢?有心想搬走,但已经交了租金无可奈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