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有些混沌,体内残留的剧痛仿佛泛起的微潮一般,又隐隐勾起了那疯狂的嗜血欲望。
孟珩闭了闭眼,双拳悄悄地握紧。
如此过了半刻时间,那感觉才慢慢地淡去,逐渐消逝。
他睁开眼打量周围的环境。
装饰古朴而雅致的卧房,看起来像是勋贵之家。
他在头脑中飞快地猜测着各种可能性,然后又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干净而整洁的全新衣物,以及那处理得甚为妥当的伤口之上。
因体力不支而晕倒前的最后一刻记忆,尚停留在与那女妖对峙的时候,003号们皆以逃走,罗云留在御史大人府上并未跟来,而他在最后千钧一发之际,到底还是强撑着对那女妖施以催眠术,将其赶跑,之后便是人事不省了。
孟珩掀开半盖在身上的被子,下床探看。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单纯地被某个好心人捡走医治,这种事情发生过一次已是天大的幸运了,更何况,如今这位尚未谋面的“好心人”显然不是当初王世孝夫妇那样朴实的乡间农户。
果然,他甫一下床走动,便见门口守着的几个丫头立即过来拦他,口中直呼“孟大夫”,又有门外的侍卫听见响动,即刻退下似是要去叫什么人来。
看来这个“好心人”非但认得自己,更对自己颇为“重视”。
孟珩挑了挑眉,不屑地勾唇一笑。
仅他目之所及,便见有十数个带刀侍卫分布在庭院各处,此等情景,与其说是重视,不如说是监视。
孟珩反手关上房门,走回卧房之中。
他倒是想看看,如此兴师动众的一个“好心人”究竟是何面目。
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而后慢慢地眯起了眼。
———
肖彧见到少年时是在两日后的一个午后。
仲秋之时浅淡的阳光从苍翠的竹叶间流淌下来,洒了少年满身,而那个尤为俊美的少年正倚在竹林下一张藤椅上,半垂着头,专注地摆弄着什么东西。
彼时恰有一点光晕照在少年的脖颈上,衬得那段肌肤如玉般的白皙,晃了人的眼。
肖彧的目光有片刻的怔忡,他微眯了眯眼,眸底的神色变了几变。
他大步走过去,笑道:“孟大夫,许久不见。”
孟珩抬眸斜睨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讶然,随即又变得了然,将来人打量了几番后,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
他唇边微翘,扬起一抹玩味的浅淡笑意,略显苍白的脸庞仿佛皎月挥洒下如水光华,让人移不开眼。
肖彧挑了挑眉,笑问:“难道孟大夫早已猜出,是在下将孟大夫带回了府中?”
“嗯,稍微猜测了一下吧。”少年重又低下头,对着一管新制的竹笛细细查看,语气淡淡地道。
他随即似是发现竹笛上有什么不妥之处,拿起一旁的短剑,举刃对准竹笛的尾部,利索地起剑削去,然后细细打磨,将那笛子雕琢得更为精美。
而后方满意地勾唇一笑,笑罢才微仰起脸对着青年道:“只不过在看到阁下的前一刻,我也只是把阁下作为最后一个可能的选项罢了。毕竟,我也没想到,当朝的皇子殿下竟会对孟某一介布衣有如此厚待。”
说到这里,少年嘴角边的笑意变得狡黠,似是意有所指地道:“那么现在,需要我对殿下叩首谢恩?还是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少年虽这么说着,然而语气里却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既看不出一丝诚惶诚恐的感激,亦察觉不到丝毫的不恭,唯有那几许意味不明的笑意夹杂其中。
肖彧的神色变了一瞬,那双看着少年的眼眸也酝酿了不同的神色。
“原来孟大夫竟早已知道肖某的身份。”青年沉声道。
少年淡淡瞥他一眼,不经意笑道:“阁下通身气度、言谈举止、心内所思、眼中所露,早已袒露了这一点。”
肖彧敛眉不语,心下却是沉思了起来。
这些时日以来他派人调查少年,结果却是既在他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
少年自两个月前借住在京城郊外的一户农家起,便开始接触官宦富贾之家,一个半月前搬进了西郊一所宅院后,这种倾向性更加明显。此间来往过的大小官员共有六十二位,而高居六品以上的官员更有四十位之多。
能够在短短两个月时间结交如此多的朝廷命官,恐怕朝野上下还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来。
这不能不让人怀疑少年的居心。
而偏偏这一点也是出乎他意料的地方。暗卫虽调查出少年与这些官员有所来往,可却也仅止于此,再深一步的能够证明少年操控这些官员、夺取其心志,亦或是以妖法惑人的证据却是未能发现分毫。
相反,跟少年有过来往的官员非但未表现出丁点儿的反常,于朝政上也更是清清白白的,并无贪墨败度、结党营私之事。甚至说,那位与少年过从甚密的顺天府府尹更是在近一个月的时间内于政绩上有突出的表现。
肖彧看向少年的神色愈发不明起来。
却闻得少年一笑,道:“怎么?阁下这些时日来可从孟某身上调查出什么了?”
肖彧神色一凛,问道:“孟大夫怎知我在调查你?”
听得此言,少年眉毛一挑,道:“孟某生平别无所长,唯见微知著、洞察人心而已。倘有人着意跟踪我或是调查我,绝然逃不过我的眼睛。”
“况且阁下两次三番对孟某那点雕虫小技表现出莫名的执着和兴趣,再兼之此次如此费心救了孟某一命,又派遣这么多人手拘着孟某,啊不,是保护孟某的周全,不难猜出阁下背后的举动吧。”
孟珩说这话时,那如墨玉般的眼眸里流淌出一丝隐约的轻慢神情,却愈发使得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庞渲染上一种让人无法移目的美。
肖彧定定地看了少年一眼,而后朗声一笑,道:“孟大夫果然心思通透。看来在孟大夫面前,果真是做不得半点虚言妄语的。”
语罢却是停顿了半晌,微敛笑意,沉声道:“只不过在下虽派人调查了孟大夫,却始终是一无所获。孟大夫的身上……有太多令人不解之处。”
“哦?”孟珩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用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若有似无地扫过青年的脸庞,似是在判断这句话是另有叵测,还是发自内心,半晌,才淡淡收回目光,轻笑出声道:“并非孟某身上有令人不解之处,而只是阁下将自己的诸般猜测统统放之于孟某身上,自是欲使其彰,反被迷雾所障。”
“欲使其彰,反被迷雾所障……”青年闻言一愣,眉头微蹙,喃喃地重复着这两句话,半晌,他重又将目光投向少年,却蓦然跌入少年那双恍若湖水般明澈的双眸里。
那双眼眸此时是如此的澄澈,清透得似乎能看见自己的倒影。然而他又仿佛见过这双眼眸的另一种样子,那是幽黑深邃、仿若望不到底的深渊。
究竟哪种才是少年的真正样子……亦或这两种皆为少年的本真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