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这小子倒是说话啊,自以为了不起还是怎地?”那人又呛声道:“我敬你酒呢,你别给脸不要脸啊,不过是一个江湖术士!”
陈平有些听不下去,站起身欲将其赶走,却被少年一把拦住。
他有些不解地看过去,却见少年嘴角边挑起一个浅淡的微笑,表情还是那副不怒不喜的样子,便有些放下心来,回身坐定,托着腮打算看一场热闹。
此时已经有其他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朝这里张望过来。
那人一见,更来了劲头,撂下酒杯,双手“啪”地一声支在孟珩身前的几案上,俯着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
却冷不丁望进两汪极深极黑的潭水中,幽暗深邃,看不到底。
青年一愣,眨巴了两下眼,吞咽了下口水,继续道:“我最烦你们这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了!趁着本公子脾气尚佳,赶紧给我滚!”
此人说话间满嘴酒气,着实难闻。
孟珩闭了闭眼,他亦撑着几案站起身来,直视着这人。
李大人此时也被这边的动静惊动,心道了声不妙,忙准备绕过众人走过来劝解。
却见少年只语气淡然地道:“看来这位公子确实是家事不顺,积怨已久,只是却不该跑到李大人的寿宴上借酒浇愁。”
那人怔了怔,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旋即皱了皱眉头,沉着一张脸看着孟珩。
孟珩笑:“哦,原来阁下是家中的庶子,并不招人待见,我猜大概是备受冷落那种?既是这样,以酒解忧倒也有情可原。”
“你怎么知道?”那人心下一跳,静默许久,紧盯着孟珩的眼睛追问道。
“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阁下因为仕途不顺不仅遭主母嫌恶,更兼父亲厌弃,境况着实惨淡,令人同情。”孟珩继续慢悠悠地说道,语罢还叹了口气:“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那人看向孟珩的眼神愈发凌厉,他紧皱着眉头问道。
“难怪阁下对孟某如此痛恨,想必是看到一个‘江湖术士’都能在此畅行无阻,联想自身境遇,更觉苦闷无助了吧。”孟珩嗓音清越,此刻刻意压低了声音,更觉温润舒缓,叫人听了也不由得跟着少年的思绪走。
周围人一片咂舌,看向那人的眼神都变了。
——唉,想不到这韦公子表面光鲜亮丽,家世却如此不堪啊……
更有人对少年添了十分敬佩。
——看来这孟大夫果然名不虚传,真有奇门遁甲之术!这才一盏茶功夫,我瞧都没瞧到孟大夫是怎么算的,就已经把这韦公子的底儿看得透透的了……
一时之间众人都在对这两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被唤作韦公子的那人脸色愈发难看,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一般,一张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之下,他怒喝一声,抬起手就向孟珩身上抓去。
似是要把这个单薄瘦削的少年提起。
一直注视着两人的陈平暗道一声不好,起身便要拦住那人。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事情却又发生了逆转。
陈平愣了愣神,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蓦然之间,他突然觉得这一幕很有些熟悉。
只见韦公子的手突然无力地滑落在身侧,眼神也不再是充满着怒火,相反却被一种平和的沉静所代替。
与此同时,少年轻缓悦耳的声音也如流水一般淌过:“身为庶子,并非你个人过错,不要因此而自怨自艾,更不要因此而迁怒他人。”
听到此言,韦公子的瞳孔微不可见地缩了缩,嘴唇有意无意地蠕动了几下。
似是心内有所触动。
孟珩扬了扬嘴角,道:“好了,你喝醉了,自可下去休息,切勿再惹是生非。”
话落,只见那青年竟异常乖顺地听从了少年的话,脚步有些踉跄地转身而去,逐渐退出了众人的视线。
在场诸位看向孟珩的眼神已经由敬佩升级为崇拜了。
———
“孟小弟,没想到席间会发生那样的事,幸好你度量大,非但不恼,反而温言劝解了几句,倒化解了一场冲突。”府尹大人看着前来告辞的少年,不由得称赞道。
少年的所作所为他与诸人都看得清楚,面对韦公子那般羞辱,竟还能做到宠辱不惊、进退有度,实在令人敬佩。
更何况少年本来身负绝学,此类人多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可少年的行为举止倒叫人刮目相看。
看来以后必成大器。
府尹大人这么想着,看向孟珩的眼神愈发殷切慈祥了起来。
孟珩无可无不可地挑了挑嘴角,与府尹大人谦让客套了两句,便告辞离去。
陈平见此,也忙与自己的上司告别,追随着少年的脚步而去。
出了门,见罗云已经驾好了马车,便忙打马向前,拦住少年去路,隔着车帘问道:“孟小弟,你这便回府了?”
里面传出一声淡淡的“嗯”,便没了下文,更惹得陈平心里猫抓似地。
席间他离少年最近,将少年的动作也看得个清清楚楚,那韦公子自找上门来挑衅起,只不过半盏茶时间,少年也是动都没动,到底怎么就将韦公子的底细摸得那么清楚了呢?
还有,韦公子当时怒火都快爆出来了,怎么就突然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不唧唧的?
少年审案时也是这样,总能三两句话功夫便叫那棍棒都撬不开嘴的地痞无赖招了个干干净净。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他实在太想知道个中奥妙了!
陈平没再犹豫,他一个旋身跳上孟珩的马车,掀帘进去,道:“孟小弟,你不能走!”
孟珩懒懒地抬眼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呃……”被少年清亮而又带着几丝倦怠的眼眸这么一望,陈平堵在嗓子里的话倒是问不出口了,他吭哧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得给我算一卦才行!”
孟珩无趣地收回目光,继续闭目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