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深想,盛夏就越觉得这个猜想不是没有道理的。重症院一定还有出口。但是从他们能够看到的范围来讲,中间是运动场,周围包围着四栋重症楼,重症楼的外围就是架着电网的高墙,典型的回字结构。在重症楼和围墙之间是什么情况,盛夏这种偶尔出来放个风的病人是看不到的。
或者不止十号楼的背后有一扇通往前院的大门,在其余几栋楼当中,有一栋楼的后面也有一个轻易不会让病人知道的后门——有后门,就意味着门外一定范围内是经过人工整理的,另有出路可以安全下山。
如果这个猜测属实,那么内应就必不可少。而且南唐说得对,如果这个内应在疗养院里权限过低的话,只怕没有能力摸到后门的钥匙或者口令。
那么米兰和霍东琴是不是也想通过这条路来救他出去呢?
盛夏觉得有必要找个机会再跟霍东琴好好通通气。
第16章 新年的烟花(一)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实验室里一直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盛夏再没有找到跟霍东琴独处的机会。
几天之后他被转移回十号楼的病房。
因为连日下雪的缘故,所有的户外活动都暂时取消了。盛夏没有机会见到南唐,而海荣的情况似乎也不大好,病房里完全没有声音。盛夏甚至不知道海荣是不是还在病房里,或者也跟他的情况一样,被带去了前院的某个实验室。
盛夏心里渐渐有些慌乱起来。如果霍东琴所说的计划确实定在了圣诞节那天,这个消息他又该怎么通知他的两个盟友?而且仅仅知道还不够,他们还得好好碰个头,商量一下预计会出现的种种情况,以及他们之间的配合。
然而他始终没有等来这样的机会。
距离圣诞节还有两天的时候,一个许久未曾见面的人出人意表的出现在了盛夏的病房里。盛夏看见他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儿高兴的。因为在这个散发着臭气的污浊不堪的地方,他是第一个把他当人看,并对他表示友好的人。
“好久没见,”盛夏对着他露出笑容。
“是啊,”叶凉把手里的托盘放在一边,颇有些自嘲的耸耸肩,“权限不够,只能被上面的人拨来拨去。棋子么,你也懂的。”
盛夏看着他拿起自己曾经受伤的那只手仔细检查,随口说道:“没事了,早就不疼了。”
叶凉低着头检查一番,放开他说:“当初拖得有点儿久,要是早几天手术就好了……现在就有症状了吧?”
盛夏没出声。天气变冷之后,曾经骨折的地方就持续不断的酸痛,两根手指也很难再伸直。这个样子,弹钢琴是弹不了了,但要是说在其他方面有什么影响倒也不至于。更何况跟后来的几次药物试验相比,这点儿皮肉伤实在算不了什么。
叶凉给他留下一盒药膏,嘱咐他每天睡前涂抹。
“谢谢。”
叶凉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最近重症楼里不大平静,你知道么?”
盛夏心头一惊,“你说的不平静是什么意思?”
叶凉走到病房门口朝外扫了一眼,转过身轻声说:“有人在跟我打听重症院的情况。”
盛夏的心飘忽了一下,嗓子略有些发干,“是……病人?”
叶凉摇摇头,伸手指了指房顶的方向,“我上面的人。”
被他称为“上面”的人,自然就是重症院里权限更高的医生或者管理人员。这个说法让盛夏首先想到米兰。因为在这整件事当中,除了圣诞节这个特定的时间点,霍东琴没有跟他说过任何具体的安排。盛夏对这个女人不了解,自然也猜不透她的做事方式。但是从霍东琴的出现来看,米兰似乎不大可能再去接触霍氏另外的员工。
盛夏沉思片刻,抬头问他,“你怎么想到跟我说这个?”
叶凉迟疑了一下,“我看到过你和C316还有八号楼的D421在放风的时候凑到一起开小会。”
盛夏一瞬间心跳过速,头皮都骤然间麻痹了一下,“不……不允许吗?”
叶凉似乎笑了一下,“没什么允许不允许的。在重症院这个范围之内,你们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盛夏心里没来由的焦灼起来,“那你想说什么?”
“虽然没人关心你们说什么,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你们三个走得近。”叶凉说:“一旦真要出了什么事,你们理所当然的会被认为是同伙。”
盛夏被这一句“同伙”戳中了心脏。虽然他们之间还没有一个完整可行的计划,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确实是同伙。
“我时间有限,就直说了。”叶凉看了看门外,眼里闪过一丝焦急,“你跟他们最好保持距离。千万别被拽了去给人当炮灰。”
盛夏的耳畔还在嗡嗡响,听到最后这句似有所指的话忍不住追问他,“什么意思?”
叶凉犹豫了一下,飞快的说道:“外面有人要把D421捞出去。具体怎么做我也不清楚。但是听他们的意思,是打算安排一个人来声东击西,引开守卫的注意,好让他们顺利把D421带走。我看到你跟他们走得近……我不希望你成为那个活靶子。如果你真的被利用,最后又被守卫抓住的话,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
叶凉不敢久留,要提醒的话说完,就留下一个被雷劈焦了的盛夏匆匆走了。
盛夏望着窗外乌沉沉的天空,在心里问自己:惊讶吗?意外吗?愤怒吗?
似乎都有一点儿,但每一种感觉都很浅,浮光掠影一般在他心头打了个转儿就不见了。想的越久,反而越是没什么感觉。到最后,他所有的感觉都变成了对海荣的担忧。与他相比,海荣跟南唐的关系明显要更近一些。
时间的齿轮正一格一格的朝着那个胜负未卜的点靠近。
海荣还能回来吗?
连着下了两天的雪,出城之后的路段明显没那么好走了。
霍东晖一路都绷着神经,车子开到福寿山下的时候,觉得这两个多小时过的比加班一整晚还要累。
米兰裹着毯子歪在后座上补眠。她这些天一直休息不好,眼圈都是青的——对于米兰这样一个特别在意保养的女人来说,这世上竟然还有什么事能让她忽略了自己的容貌,霍东晖表示不可思议。那个没什么交情的盛家的小孩儿怎么就这么有魅力呢?
霍东晖拒绝了米兰关于援救盛夏的要求,但不表示他对这件事不闻不问。米兰有能力,但是她也有弱点,有的时候她会感情用事。霍东晖自从知道她要插手盛夏的事,就已经做好了替她收尾的心理准备——霍东云能在一众孙辈中脱颖而出,当上家族的领头人,靠的可不仅仅是他嫡房长孙的身份。
此时此刻,看到米兰一脸疲惫的躺在后座上,霍东晖有点儿后悔那天自己拒绝的太干脆。如果这件事由他来做的话,米兰就不会累成这样。
霍东晖暗暗把这笔账记到了盛夏的头上。
米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到了?”
“到了。”霍东晖把手边的保温杯递过去,“喝点儿水,缓一缓再下车。”
米兰摇摇头,伸手拢了拢头发,“走吧,早点儿办完了早点儿回去。家里也一堆事儿呢。”这么些年了,她一直想着要如何跟泰莉和解,这次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来看她了。
霍东晖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抱出花束让米兰捧着,又拿出带来的东西,两个人刚转过身,就见山路上一群穿着暗色大衣的男女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一个神情阴郁的中年男人慢慢走下来。中年男人面颊瘦削,包裹在黑色大衣里的身材像一株经了霜的老树,干枯消瘦,却又隐含着虬劲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