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柏林趁着那些监生还不确定自己的身份时,悄悄溜走了。自从会试之后,他每次出现在读书人群中,都会被人围追堵截。有巴结的,有讨教的,还有找茬的,说不上烦不胜烦,但有些不方便是肯定的。
这里监生云集,要是把自己一堵,被旁的官吏看了,说不准还认为自己风头太过呢。
到殿试放榜前一日夜晚,封蔚终于被“释放”回家。封蔚对余柏林道了一声恭喜,洗漱沐浴后,倒头就睡,活活像皇帝陛下虐待了他似的。
要知道,即使阅卷官们都被“关”在宫里阅卷,封蔚待遇和他人也是完全不同的。
余柏林想,封蔚单纯就是看了三百来份试卷,眼疼头疼全身都疼了吧。
第二日,余柏林穿戴整齐之时,封蔚正在狼吞虎咽,嚷嚷睡过头要迟到了。
余柏林突然对即将踏入的职场萌生了一丝不安。
每天过这样忙碌的、不能安心睡觉的日子,好像有点虐。
现在天还没亮,更夫还在拿着竹梆满大街乱晃,整个京城都在沉睡,当官的已经急急忙忙出门了。
这大官,也不好当啊。余柏林特别拉仇恨的叹息了一下。
嗯,的确很拉仇恨,要是被那些天天想当官想疯了的读书人听见,还不撕了余柏林,说他故意炫耀。
封蔚已经离开小会儿之后,余柏林才慢吞吞的坐上马车,朝着紫禁城赶去。
余柏林到宫门前时,上朝的官员已经排好队,依次入宫了。
余柏林特意望了一下,大概是封蔚官职很高,已经提前被领进宫了,他并未见到封蔚。
“长青可是在看张大人?”赵信问道。
余柏林收回目光,道:“夜色朦胧,看不太清。”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在其中。”卫玉楠道。
“或许三年后吧。”陈磊道。
新科进士若留京,除一甲直接授翰林官之外,其余进士要考试,俗称点翰林。
考中者,要么授庶吉士,要么授六部代理主事,都算实习期。最迟三年,这些留京进士,就会转正。
当然,若有关系,不到三年,就会度过实习期。
“紧张吗?”余柏林正在发呆,突然听到陈磊问道。
余柏林道:“并无紧张。只是快要到金榜题名时,突然回忆多了起来,有些患得患失,大概是老了。”
余柏林立刻受到了周围,包括赵信和卫玉楠在内的学子们的鄙视。
陈磊也给了他一个很无语的眼神。
余柏林摸摸鼻子。别这样看我,其实我灵魂年龄比你们大多了。
太阳还未露面,东方的天空已经慢慢亮起来了。待第一缕阳光慢慢从地平面上衍射到宫门的时候,宫门咯吱一声,从外而内,依次大开。
余柏林等学子终于要等到科举旅途最后一站了。
……带余柏林等考生入内时,百官已经到位。
“宣新科进士面圣!”
声音由远而近依次传来,余柏林也不由心中激荡。十年寒窗,金榜题名之日,终于到来。一些学子已经忍不住热泪盈眶。
宫殿之内,百官肃立,文武分两边站立,六位阁老分别站在最前端。余柏林终于见到了封蔚的衣角。
真不知道他上朝时表情是如何的。是严肃还是百无聊赖。大概是严肃吧。
余柏林还有心情胡思乱想。
待新科进士都入内之后,百官和新科进士一同三叩九拜。众进士垂首,等待最后宣告。
在这种寂静中,声音似乎渐渐远去,连思绪都随之飘荡,余柏林恍惚之间,突然听到自己名字。
“……一甲第一余柏林!”
“……一甲第一余柏林!”
“……宣一甲第一余柏林觐见!”
余柏林猛然回过神,在礼官的引领下,从首位转头走向进士队伍最末端,再从最末端往丹陛上走。
面圣时必须从最末端开始走,这是礼仪。
在余柏林走过同榜进士身边时,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视线都集中在余柏林身上,余柏林恍然未知,思绪又渐渐远去。
他本以为作为新时代的公民,对科举、对面圣什么的,都足够淡定的。真到了这一刻,他却并不平静。
或许这和对皇权认识并无关系,只是从穿越后一直忙碌到现在,几乎作为人生中唯一一件事终于结束了的恍然而已。
在他脑海中,刚到这个世界时的茫然和恐惧,挣扎求生时的痛苦和决绝,好不容易融入这个时代却遭丧母的悲伤和愤怒,在京城举目无亲的寂寞和萧索,刚遇到封蔚时的犹疑和紧张,一直到了和封蔚相遇之后,每日的无奈和温馨。这些感觉和画面依次闪过。
他渐渐从进士尾端走到百官尾端,又路过文武百官,一直走到丹陛之前。
这时候,余柏林左右便是文武辅臣。
封蔚看着身边的余柏林,冷漠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他对着余柏林点点头,做口型道了一句“恭喜。”
对于封蔚在百官肃穆时还能做小动作,余柏林无奈之余,心中回忆也骤然被打断。
余柏林踏上丹陛,停下脚步道:“臣余柏林,叩谢圣恩。”然后跪下叩拜。
状元已经确定授官,余柏林终于可以自称臣。
紧接着,后面名次者也依次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