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朝中高官,辅政大臣、各部尚书,对很多贡生而言,这一辈子估计也就见这么一次了。
待贡生入场之后,这些官员齐刷刷的把打量的目光投过来,刺的贡生们心中更是忐忑。
余柏林和其他贡生一样,都垂首用眼光偷偷打量各位重臣。这些重臣上首,立着六位神色轻松,居然彼此之间还在谈笑的官员。
这六位大臣,有三位衣着和旁人不太一致,为武官样式。
这混入文臣中的唯三叛徒……咳咳,武臣,应该就是三位辅政大臣了。
余柏林不是第一次见封蔚身着官袍的样子,不过这样偷偷打量还是第一次。因为低着头,他只能窥见封蔚下巴,心中颇为怪异。
余柏林在偷偷打量封蔚的时候,封蔚也在正大光明的打量余柏林。
他可是辅政大臣,打量贡生们理所当然嘛。会元和经魁,人人都会多打量几眼嘛。
嗯,还是自家长青看着最精神。封蔚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得意之意。
太监尖细的嗓音随着宫乐一同响起,众位官员立刻沉默站立,封庭在内侍和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走出,在龙椅上坐下。
众人三呼万岁,行叩拜礼。
封庭高坐丹陛之上,扫了跪下众人一眼,内侍唤众人请起之后,首辅洪敏之上前接过殿试试题,于封庭面前拆开,再由官吏分发给贡生。贡生跪接考题,然后依照会试名次依次进入大殿之内,大殿之内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矮桌,众人要跪坐答卷。对于凳椅早已经推行几百年的现在,跪坐还真有些不习惯。
入殿之后虽说是自己择座,实际上要前一个名次坐下之后,后一个名次的人才能择座坐下。这是未明言的规则。
比如余柏林第一个择座,经魁也有名次,以各自名次入座。若后一名次未等前一名次入座便抢先坐下,这就是御前失仪了。
座位最好的当然是第一排,按照惯例,就是从第一排正中开始坐下,然后左右前后依次排开。余柏林自然毫不犹豫的在首排正中入座。
殿中只能容纳两百人,两百人后,便只能在殿前走廊入座。若遇到疾风骤雨,这些排名靠后的考生一边答题还要一边护住卷子,很是影响发挥。再加上在殿前走廊答题,皇帝根本看不到,也别谈什么主意了。
因此会试两百名之后的考生,在殿试之时多落入三甲之中,除本身实力之外,这些因素也确有影响。
当然,这不是绝对的。前两百名落入三甲的也有,后一百名殿试一鸣惊人进入二甲前列的也有。只是一甲之人肯定是在殿试前列入座中出现。
殿试比会试乡试纪律都要宽松许多——几十名大臣,上百名侍卫内侍,看着这么三百来名贡生,这样还能作弊,那贡生必定有超自然的力量帮忙。
殿试侧殿备有茶水房,内侍还给每位贡生发了糕饼,贡生可以随时吃糕饼、去茶水房添水、以及如厕。
糕饼的味道还不错。
虽然准备周全,但在御前频繁如厕有失体统,而文章最好一气呵成,最忌断断续续。因此封蔚才如此提醒余柏林,让他填饱肚子,备上梅干。待两篇策问初稿写完之后,再果腹喝水如厕一次性做完,接下来继续修改誊抄。
到了考试开始之时,内侍退下,贡生们在一干重臣如炬目光中抽出考卷,审题答题。
余柏林心道,这还真考验心理素质。怪不得明知道殿前不失仪不犯忌至少也是个三甲进士,每年都会有一二名贡生凄惨落榜。
这里被拖出去,连再次会试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连原本功名都会革除。对读书人而言,基本上一生希望都断绝了。
上有皇帝打量,周围有重臣高官扫视,心理脆弱的贡生眼中看着两道考题,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殿试时间为天黑后再分发给贡生三根粗壮的蜡烛。待蜡烛燃尽之后,考生必须立场。许多考生殿前失仪,就是在这时候被强行拖出去时哭天抢地导致。
两道策问试题,一题是有关新政,考验贡生对新政的熟悉程度,然后说出建议。第二道题是有关教化,从论语子曰“有教无类”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破题论述。
余柏林扫一眼这两道题,心中立刻就有了腹稿。
拥有现代的知识积淀,对于写策问来说,的确是一件很占便宜的事。
田地赋税和教化是华夏传承几千年中,一直看重的两条线,其历史上总会有多次改革,这些改革在后世也会经常研究,以史为鉴。
虽然历史进程不同,但历史走向都是类似的。这个时代的政策和余柏林所学历史也多有类同。因此,这些政策的起因、经过、结果,施行过程中的阻挠、缺陷等等,余柏林都了然于心。而后世学者评论过去政策,也都会讨论“假如我在那个时代,该怎么做”,所以要提出建议,也十分容易。
比如土地政策推行原因,不就是土地兼并问题,农民无地生计堪忧,豪门大置田地还不用缴税。导致社会矛盾激烈税收减少。再加上税目繁重农民压力大,官吏可操作的地方也多。本来土地兼并就活不下去了,再这么剥削,各地就该此起彼伏的揭竿起义了。
重新丈量土地,统一税制,改粮为银,本就是大势所趋。
余柏林稍稍打好腹稿之后,以后世方法先在草稿纸上写上大纲,然后修改几分之后,提笔洋洋洒洒,一千字片刻即就。余柏林写了这么久的圣贤文章,今天终于直抒胸臆言之有物一回,心中热血澎湃,文思泉涌,似乎不经思考,笔墨自动便转化成了锦绣文章,如有天助。
到第二篇,就更容易了。
这两句话,在后世也讨论了无数回。
这句话,在最初断句时,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好似孔子赞同愚民政策似的。
其实纵观孔子言论,其实不然。孔子生平,在当时便是“离经叛道”之人。周时,政府设国学和乡学两类。国学又分大学和小学两级,而乡学则多称为庠、序、校、塾等,教育局限在贵族之中,平民几乎难以入学。这时候的教育,是真正的贵族教育。平民连读书习字的机会都没有。
东周时期,各国实力割据,为培养人才,有才干的平民也可以入学。孔子对扩大教育持极力支持的态度,他认为,教化民众能增强国家实力。孔子的教育思想在当时来说,非常超前,他认为不能仅仅局限在有潜力有培养价值的人,而应推广至所有国民。
孔子不仅言语支持,更是身践力行,推广私学,他的三千弟子,来自各个国家,不但打破国家之分,甚至打破夷夏之分,学生更是来自不同的阶层,不同职业。
这在现在来看,都是很难想象的。
这样的一个明确表示要推行全民教育的人,怎么可能说出“不能让民众知道”的话?
完全是前后矛盾。
余柏林写完孔子生平之后,笔锋一转,开始阐述为什么会有这种误解的思想。
最先提出这个断句的人,乃是士族门阀巅峰时期的人。那个时候简直是社会风气倒退时期,讲究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教育再次被贵族垄断。作为贵族代言人,他曲解孔子真正含义,可想而知。
而后来之人,大多是跟风了。
后面那人,虽然跟风,但本身行为上,却是倡导推行教化,并且也做出了许多实事。
余柏林一边写一边心中感慨,其实历朝历代朝廷并没有实施什么愚民政策,反而大多推行教育,力图让更多的人成为人才,为己所用。虽然说学的四书五经局限性很大,从后世来看,禁锢了思想。但对于当时而言,统一思想有,但愚民是绝对没有的。
真正的愚民政策,那是在某几个少数名族王朝才会推行。以少数治多数,人家那么做也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