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免了他们的礼,对何玉柱道:“给两位大人赐坐,以后这殿里头日日都备着两把座椅,两位大人来了就请他们坐下。”
二人闻言色变:“臣等谢太子爷厚爱,臣等不敢。”
“有何不敢,我说可以便是可以。”
二人谢恩,退到一边小心坐下,胤礽上了炕,膳食一样一样上桌,都是精雕细琢细心烹制的食物,每一样的分量都不多,花样却是十足。
胤礽吃了两口,目光注意到一旁两位师傅也正在用着早膳,示下赏了他们一人一叠吃食,又赏了份小点心给克宁,三人再次谢恩。
用完早膳授课正式开始,胤礽拿起桌案上的<礼记>,暗自叹了口气,翻开书页,认真念读了起来。
一个时辰过后,乾清宫来人,说是皇上宣太子爷过去。
胤礽放下书,示意两位师傅稍歇片刻,起身离开往乾清宫而去。
踏进乾清宫的殿门前,胤礽轻吁了口气,敛起了眼中的戾气。
西暖阁里头,康熙刚刚处理完手边政事,见到胤礽进来很是高兴,拍拍身边的位子,示意他也坐到炕上来。
胤礽的脸上多出了一份与在毓庆宫时不同的娇憨天真之态,爬上了炕,在康熙身边坐定,先开口道:“汗阿玛,儿臣有好好念书的。”
康熙笑着揉揉他的脑袋:“都与朕说说,你都念了什么?”
“儿臣已经开始学<礼记>了,师傅们都说儿臣学得很不错,记得也快。”胤礽的语气里有着符合他现下这个年纪的小得意,说着还背了两句与康熙听,见康熙笑容满面,又继续道:“昨日儿臣还学了一首诗。”
“哦?”康熙兴致盎然:“什么诗?”
“洱海昆池道路难,捷书夜半到长安。未矜干羽三苗格,乍喜征输六诏宽。天末远收金马隘,军中新解铁衣寒。回思几载焦劳意,此日方同万国欢。”
胤礽朗声念完,康熙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拧了拧他的鼻子,笑骂道:“你这个小滑头,倒是会讨朕的欢心,朕才刚做的诗,你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胤礽陪笑着眼睛弯成了一条线:“讨汗阿玛欢心的不是儿臣,是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是云南大捷的捷报。”
“行了你,别油嘴滑舌了,既然说到这个,那朕问你,今日你也上过朝了,听了那些大臣们说的,可有何想法?”
胤礽偏头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前些日子师傅与儿臣说到昔日汉高祖与西楚霸王争天下的故事,曾言汉高祖虽与项羽百战得天下,而其固结民心之本,全在于入关之始,秦民久受暴|政之苦,汉高祖入关,首行宽大之政,与父老约法三章,民心既归,王业根本已定于此。”
康熙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到这个,一时倒是诧异:“所以呢?”
胤礽一边斟酌一边说道:“吴三桂最初起兵造反之时,到处散布谣言,蛊惑人心,之后各省兵民相继背反,究其原因,儿臣觉得汗阿玛虽是明君,有体恤爱民之心,下头的人却未必个个都能明圣意,往往是吏治未剔厘,德泽不及民,才会造就如此局面。幸得祖宗庇佑三藩终败,汗阿玛今日在朝堂之上下明旨施利民之策,百姓们知道了必定欢欣雀跃,感激涕零,而民心归顺。”
这话算是即拍了康熙的马屁,倒也不全然是废话空话,而康熙听了果真陷入了沉思之中。
胤礽说完,小心看了康熙一眼,见他沉默不语,面上做出一副担忧神色,拉了拉他的袖子:“汗阿玛,您怎么不说话?是儿臣说错了吗?”
康熙叹了口气,再次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你说得很好,难为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识,朕很欣慰,你说得不错,久乱之民思治,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朕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思索这事,朕要施仁政,便要恤兵养民,布宜德化。所谓德惟治,否德乱,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历代以来,不论是开国之君还是守成之主,无不是政简治约,臣民遵顺才能造就盛世,反之末世君臣变乱成法,朝夕纷更,做得再多终是于事无补。”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胤礽顺口接上,然后又尴尬一笑:“汗阿玛恕罪,儿臣胡乱说的。”
康熙却是肯定道:“是这么个理,不过这些,都是师傅跟你讲的还是你自个想的?”
“师傅讲过,儿臣自己也想过与师傅讨论过,受过师傅的指点……儿臣都是胡思乱想,让汗阿玛见笑了。”
“没有,你说得都很对。”康熙赞许,复又问道:“朕听说,你让师傅以后都坐着给你授课?”
胤礽闻言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这才多久,不过一个时辰前的事情,这么快就有人报告到乾清宫里来了。
“不可以吗?”
胤礽亮晶晶的眼里透出一丝不解,康熙严肃道:“你是太子,是君,他们是臣,焉能与你平起平坐?若是传了出去,你太子威严何存?”
“可是儿臣前两日读<荀子>,念到其中一句‘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贵师而重傅,则法度存’,两位大人虽然是臣下,却也是儿臣的师傅,儿臣不过是让他们坐着给儿臣授课,儿臣以为,尊师重教是儿臣应当做的。”
康熙方才还笑着的脸瞬间沉了下去:“你念的书倒是多,怎么不继续说下去?后面那句‘国将衰,必贱师而轻傅,贱师而轻傅,则人有快,人有快则法度坏’怎么不说?你这意思是不是朕让他们跪着,就是轻贱了那些人,朕的江山也会跟着败坏下去?”
胤礽可怜兮兮地垂下头:“汗阿玛,儿臣知错了,昔日汗阿玛巡查属吏之时曾严词训诫臣下要以尊师重教为纲,儿臣以为汗阿玛会高兴儿臣这么做的,儿臣回去就让他们再跪着就是了。”
康熙还想教训人的话突然一下被呛得说不出口了,胤礽这话的意思,怎么像是在说自己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虚伪又虚假呢?虽然胤礽现在这副紧张的表情看着委实不像是故意的就是了。
胤礽垂着头,心中却在暗笑。
“朕问你,那句话是你自己念书看来的还是师傅教的?”
胤礽暗道不妙,他倒是忘了康熙心眼有多小了,要是因为自己一时惩口舌之快让那二人挨了康熙责骂,自己做的这些可就都白费了。
“儿臣自己看来的,师傅还不曾与儿臣讲到<荀子>,汗阿玛若是不高兴,儿臣以后都不再看了。”
胤礽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康熙,任谁看了他现在这模样都不会觉得他是在说假话,康熙叹了口气,到底是心软了下来:“算了,书还是要念的,既然都赐了坐,也不用再撤了,也省得寒了他们的心。”
“儿臣知道了。”胤礽松了口气。
到底他现在年岁尚小,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对着康熙,要好糊弄上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月饼节快乐~~~关于这文里的称呼,因为是正剧,所以就严谨一些,包括太子的自称,太子不称孤的,所以就用我和爷了继续求收藏和冒泡
☆、君臣
从乾清宫里出来,一抹诧异浮现上了胤礽的眼睛,不过才短短半个时辰,来之前还是阴冷而有些灰暗的天,这会儿却是漫天飞絮,触目所及尽是白雪皑皑。
“下雪了……”喃喃出口,胤礽回过神,轻吁了口气。
几个小太监慌忙为他撑开伞,胤礽微抬起下颚,冲其中一人示意:“伞给我。”
杏色的油纸伞换了手,不顾一众奴才的惊呼,胤礽缓步走进了雪地之中。
抬眼的瞬间,四目对上,来人略显惊讶愣了愣,才走上前来与他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