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小塌前,阿好与章煜行了个礼。章煜眼也不抬,随意地翻过一页书册子,徐徐说道,“坐下,有话和你说。”听着是有商有量的话,却仍旧是一贯的命令语气。
谢过恩典,阿好在小塌附近摆着的绣墩坐下,等皇帝先开口。章煜不见着急,慢慢又看过几页书,将书册子一合,丢在了一旁,坐起身。阿好见此,欲起身去为他拿个引枕好叫他靠着,被章煜斜眼一瞧,自己也不知怎么想的,硬生生又坐了回去。
章煜见她傻愣愣的,心中好笑,但换了个觉得舒服的姿势,半坐在小塌上,问阿好说,“会骑马吗?”
阿好点了点头,答道,“奴婢过去曾学过,只是时日已长,估摸着生疏。”
“生疏了一会找匹马练练。”见她再点头,章煜复道,“明天你跟着阿妡,不必太过较真,随意逛逛就是了,朕到时候让夏明哲陪你们一起。”
阿好嘴上应好,实际上还没有真的弄清楚明天是准备做些什么。只是从章煜的话里能够判断,多半是让她跟着去打猎。出来的目的便是这个,不做这些,似乎也没有其他的趣致。她凑上回热闹,回到宫里也好和太后娘娘说闲篇。
章煜与阿好说定了,觉得自己预想的让她出来玩一玩、散散心多少做到了。和章妡一起,不往深山腹地里去便遇不着猛兽,有夏明哲看着,应当不会出岔子。暗中再派些人保护,安全不在话下。
既然把宋淑好给带出来了,章煜自然做了将人好好带回去的准备,也希望她出来的这趟不是全无意义。所幸她省事得很,不至于叫他多操心。
转念记起底下的人通报安秋桐差点骑马撞上宋淑好的消息,章煜正想与阿好说起,帐篷外边吕源的声音响起,似是有急事。他收敛心思,喊了吕源进来。
吕源进得帐篷,与章煜行礼,忙禀报道,“陛下,德妃娘娘不小心从马背上头摔下来了。这会儿叫人抬回了帐篷,喊了凌医女先瞧着。”
“她是这些人里骑术很不错的,怎么会这般不小心?”章煜蹙眉,又听吕源说不知那马怎么就突然发了狂,便下了榻,说,“朕过去瞧一瞧。”
聂韶光的哥哥聂志远是一个能人,他的亲妹妹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事,还是在聂韶光最拿手的事情上——到底是出身将门,不好好给个交待,很难不生嫌隙。
章煜走出去几步,微侧过头,又对阿好说,“你自己随便用点饭,去休息一会,有事朕让人去喊你。”
在吕源进来时已起身的宋淑好连忙应下了章煜的话,屈膝福身先目送他出去,随即便前后脚出了帐篷,没有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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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韶光躺在临时铺就的小榻上,脸色有些发白,又有隐忍模样,应是伤着的地方作疼。章煜大步走进去,德妃帐里的人无一不停下手里的事与他行礼。他摆了摆手,走到小塌前,问凌霄,“怎么样了?”
凌霄便答,“回陛下的话,德妃娘娘从马背上摔下来,不小心撑着了手臂,怕是骨折了。”心里头不免想着,刚到了地方便摔了手,不提前回去便只能够待在这里了,也是可怜。
章煜听言点了点头,聂韶光已咬牙睁开眼,望向他,说,“陛下,那马儿是臣妾自个养着的,同臣妾最是亲近,平常也温驯得很,从不曾出现过这样突然发狂的情况。”
德妃的话中不无暗示,又或者该说是明示,想要讨一个公道。章煜看着她,安抚了她两句,再说,“朕会让人去查,你安心看伤,不要多想。”聂韶光当得上知情知趣,没有继续说什么。
章煜让凌霄好生为聂韶光诊断,再命人去请了个御医来,很快出了帐篷。吕源与吕川已随侍左右,章煜便交待下去,“吕川,好好查一查,看看是怎么回事。”
于是吕川领命,即刻去办。
待吕川退下,章煜再吩咐了吕源一句,“带人去将安美人捉拿起来,仔细的审问。”与先前的话听起来浑无联系,且很有些莫名其妙。吕源却只是应下吩咐,同吕川一般也即刻去了办事。
☆、第23章 处置
章煜亲自坐镇,命人将事情查清楚,于是德妃娘娘受伤,陛下暴怒的消息很快传开了。淑妃冯卉与充媛顾云绮彼时正在一处喝茶聊天,听到宫人回禀,一瞬神色各有不同。
顾云绮瞥了淑妃一眼,再看向跪着的那宫人,问道,“安美人已经被抓起来了审问?”小宫女低低地应了一声,“是。”顾云绮到底看向了冯卉。
先前安美人在德妃娘娘那儿吃过苦头不假,被当着一众妃嫔的面叫德妃娘娘的大宫女扇了巴掌,咽不下那口气,也很好理解。只是,这安美人虽有些拎不清身份,但……
顾云绮想到安秋桐进宫时日并不长,在宫里没什么依仗。最初陛下虽宠幸过她两回,但不过如此,后来更不见有些什么。有陛下宠爱时或许嚣张,失了宠哪里还有那样的胆子?若要真的论起来,恐怕淑妃娘娘与德妃娘娘之间的嫌隙,比这要深得多。
顾云绮心思活络,冯卉却是情绪平平,不以为意。感觉到顾云绮的注目,她也不过是先屏退了小宫女,不紧不慢地开口,“德妃娘娘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又伤着了身子,我们理当去探望探望才是。”
她与顾云绮对视了一瞬,便错开视线,旋即脸上绽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站起了身。纵心底有些别的想法,顾云绮一样紧跟着站起来,心底因为冯卉的笑容以及自己的猜测,不禁打了个寒颤。再看向冯卉,心情已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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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在因为德妃娘娘受伤的事情忙碌,阿好这时间没有被安排什么,也不好麻烦别人。她自己随意用了点东西,小公主章妡寻过来说要带她一起去骑马溜达溜达。
“我答应过你要带你一起玩的,我说话算数,绝不欺人!我和皇兄说的,让你跟着我。所以,明天出发之后,你只要跟紧我就好。我带着你,我们去打小兔子打小鹿打山鸡打鸟雀,可有趣了。万一运气好,没准能遇到雪狐,那可是个极少见的玩意。”
章妡同阿好说着便首先陷入了对明天的美好期待中,脸上是一派心向往之。阿好记起在行宫碰到章妡时,她说过到时候要一块玩的话。原先她没有在意,以为小公主不过是随便说说,谁知对方是真的上了心,不由心里一暖。
“嗯,明天奴婢一定好好跟着小公主殿下。”阿好莞尔,应下了章妡的话,又说道,“不知德妃娘娘的情况如何,这会恐怕不大适合四处走动。小公主殿下不如先去休息一小会,奴婢记得晚上还有安排,养足了精神才能玩得开心。”
章妡往阿好休息的榻上一坐,半边身子倒了下去,歪头看着阿好,笑道,“皇兄既看重这事,德妃娘娘必不会受委屈。不过,你说得对,我这个时候乱跑,准又得添麻烦。我得乖一些,别是让皇兄觉得我难搞了,一下改了主意,不同意我明天去玩,那可怎么办?”
一旦说到了这里,章妡又一次惦记起章煜允诺她出宫玩,最终却没给她机会的事情。一时间,她没忍住和阿好倒苦水,“皇兄什么都很好,平时对我也很好,唯独是动不动欺负我,这一点很不好。”
“就拿不久前的那次来说,明明是他自个先说的,只要我将母后哄高兴了,便允许我出宫玩两天,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可是,我明明把母后哄得开开心心,他竟然说话不算话了,说好的君无戏言呢?实在难以置信!”
章妡每每忆起都觉得心疼惋惜,不由得唉声叹气,“不乐意我出去,可以不给我那么个承诺啊!不肯兑现也就罢了,竟还要算计我一场,偏要让我自个主动放弃机会,这是皇帝陛下应该做的事情吗?”
越说越激动的章妡伸手拉住阿好的手臂,握住她的手,可怜兮兮地问,“难道因为我笨一点,就要被这样欺负吗?”她情绪转换得极快,上一瞬的可怜,下一瞬已经变成了慨叹,“这一次,皇兄原先也不答应我跟着来,还好,还好我自己努力!”
宋淑好看章妡像是凭着自己便能够唱出来一台戏,有趣又好笑。她想了想,等到章妡说罢,方开了口,道,“若小公主是说那次的事,恕奴婢直言,陛下恐怕不是有心与殿下计较。只是……”
章妡眨着眼,疑惑看向阿好,见她顿了顿,接着说,“小公主不该没等陛下走了,便说那些话的……陛下恐怕是听见了。”
阿好想说,连她都听见了,陛下应当也听见了罢。或许不见得是故意欺负,仅仅是捉弄一回。但这样想,难免怀疑,皇帝陛下当真至于么……要是真的,好像和那个动不动发怒的人也不大一样。
怎么都没有想到竟是这么回事,可章妡已记不起自己当时究竟说了些什么话。独独是听到阿好这样说,越是泪眼汪汪,突然坐起来,依旧抓着阿好的手,可怜巴巴追问,“竟然连你都向着皇兄,替皇兄说话。还让不让我活了?”
章妡说着似绝望又痛苦地倒回了小塌上,闭眼不停嘀咕,“还让不让人活了,还让不让人活了。”只嘀咕了没几句,竟呼呼睡了过去。
阿好无言失笑,拿了毯子替章妡盖上,想起章妡前一刻的话,心底辩驳,这样当真算不上是在为陛下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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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之前,出去狩猎的臣子们俱已陆续归来,众人皆是收获颇丰,以宁王一行人为最。这个时候,德妃从马背上摔下来的这桩事,已审理完毕,从头至尾,被牵涉其中的妃嫔,只有安秋桐安美人一个。
赵检回来的时间不早不晚,他下了马,没管其他的事,直接将马鞭丢给了上前将马牵去马棚的士兵,便先回自己的帐篷去梳洗。换衣服的时候,有随从在屏风外语他说德妃受伤一事。
“王爷说,让世子晚些记得表态,顺着陛下的意思。”解释清楚之后,随从补上了这么一句话。赵检整理衣服的动作慢了一拍,想着自己父亲特地提醒,方问了一声,“那个安美人是什么人?”
随从微微抬了抬头,又低下,答道,“八月初时,王爷与世子向宫中进贡了各式奇珍异宝、稀罕物什,以及一干美人。这个安美人便是其中之一,因得了陛下宠爱,被封为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