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摆摆手,压低声音道:“他那院子,除了伺候他的小厮,就只有萧大郎能进。我可不敢领你们去,我先带你们去见咱们左司乐吧。要见冯七,不过他这一关可是不行的。嗯,你们懂的……”
邵棠道:“嫂子放心,定让他满意。”
见他们这般上道儿,贺婆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引着他们进了一间院子,到厅中坐下。过了一会,带了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来,介绍说是左司乐。教坊设左右司乐,左司乐,便是教坊的总管事了。
左司乐进来寒暄了几句,说了些场面话,柯马仔很有眼色的递过去一只荷包。左司乐接住一捏一掂,猜出是一条五两的大黄鱼,面露喜色。嘴上却说:“冯教习还在上课,我去给二位通禀,只是见不见,却不是我说了算的了。”
这都是屁话。从来贺婆子带来的人,冯七就没有不见的。他和贺婆子两人一搭一唱,借着冯七的名字赚外快,已经是熟练工种了。
邵棠微微一笑:“有劳了。”
站在那里气度万千,愈发衬得旁边的黑胖壮像个跟班儿。
两个人便在屋中等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里也没有漏刻,反正过了大约挺长一段时间,也没见着冯七来。
这天已是二月晦日,天气回暖不少,已经有了些草长莺飞的模样。奈何屋子里却是又湿又冷。邵棠虽不畏寒,却也觉得不舒服。瞧着柯三一副神神在在的模样,再瞧瞧屋外明媚阳光,想着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就信步走到外面。
迈过门槛,站在阶上,沐了一身阳光,顿时便温暖了起来。
邵棠不由得眯起眼,迎着阳光微微仰起脸,享受了片刻春日的暖煦。
睁开眼,便看见了冯七。
柯三说冯七,风华绝代。
柯三说冯七,聚天地灵气于一身。
柯三说冯七……
邵棠左耳进,右耳出。她对冯七的人不感兴趣,她只是想要他的琴曲,从中牟利。
然而直到此时,她才知道,大嘴巴的柯三,说的原来都是真的。
她睁开眼,看到那个人,就知道他是冯七。
冯七,一身白衣。
并不是电视剧中华丽飘逸的白色丝绸,而是没有染过色的厚重的原色麻衣。穿在他身上,一点也没有臃肿的感觉。
只让人觉得拙朴无华。
他迈过门槛,从沉暗的阴影走进明媚阳光,不过三步。
邵棠却觉得时间如此漫长,漫长到她可以目不转睛观察每一个细节。
他衣袖摆动的样子。
他轻提下摆的样子。
他微抿的嘴唇。
他鬓边的一丝碎发。
他眼底的一片漠然……
这男人,他所到之处本应该百花齐放,光华万千。却因为他眉间的一点阴郁,眼底的一分淡漠,一院春光便再没了明媚暖煦,只余下满院的寒意料峭。
而直到隔着小小的院落与那双漠然的眼睛对视了许久,邵棠才突然感受到胸腔里窒息的感觉——她竟然不知不觉的屏住了呼吸。
她深吸口气,正要说话。
“七~~~哥~~~~~~”一个庞然大物从屋里冲出来,连滚带爬的扑过去抱住冯七,哭得像死了娘。
邵棠:“……”
冯七僵住,眼底的漠然也染上丝困惑,片刻后那漠然也有了些微的融化:“……小明?”
邵棠:“……”
好吧,虽然知道柯三的大号叫作柯明,可是“小明”……听了还是很有便秘的感觉。
而且,【赵秋山也是一身白衣,冯七也是一身白衣,音乐家们还真是偏好白衣啊!是不是“一袭白衣”特别有范儿呢?】阿璞:【不,是因为本地的律法规定,如乐户这样的贱籍,只能穿白、青、灰等几种有限的颜色。】邵棠:【呃……原来是这样。好像我们古代也有类似的规定。为什么明明是不同的位面,却有着这么相似的地方啊?】阿璞:【等一下……找到了!《位面的相似性——论位面壁垒和因子的相互渗透》。翻译成你的母语大约四百万字,要读吗?】邵棠:【不、不用了!】
那边冯七已经把自己从熊抱里解救了出来:“你怎么来了?”
柯三抽抽搭搭地:“我、我来看你……”
冯七的眸中有了一丝暖意,轻叹一声,看向邵棠:“这位是……?”
“阿邵……是我的、我的朋友……”柯三抹着眼泪,“我们是来……”
“在下邵棠,字……子乔,”邵棠截住柯胖子的话头,临时给自己编了个字。看了看一院的阳光,想想屋子里的阴冷,干脆对着院中的石桌石凳做个“请”的手势,“我们坐下说吧……”
三人落座。
“冯先生,”邵棠本想称他“冯公子”,但想到他现在身陷教坊,这声“公子”未免就有些刺耳。想起他在教坊担任琴乐教习,便干脆称他一声“先生”。“冯先生,我知道我来的有些冒昧,但我实在很想见一见先生。我和启光(某胖子的字)是很好的朋友,从认识他以来,每每听他提到你的琴,便赞叹不已。不瞒先生,我自身不擅乐器,却爱乐成痴。久闻先生之名,心痒难耐,趁着此次上京,便冒昧来访。不知先生可否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赐我一曲?”
冯七有些意外的看向她。
那个女扮男装的“邵子乔”眼里并无一丝作伪,所以,她是真的不知道……
他面无表情的看向柯三,责备道:“小明,你又淘气了!”
邵棠愕然,转向柯三。
柯黑胖把自己缩得像只大鹌鹑,努力减弱存在感。
“抱歉……小明一定没有告诉你,”冯七伸出一直拢在袖中的双手,叹道,“我的手……早已经废了……”
冯七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但人的手在不用力的时候会自然弯曲,而冯七的手却呈现明显不自然的弯曲。
手腕处看得见很深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