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点慧根也讲修禅?”他夹着烟在嘴边吸了一口,又放到一边掸了掸烟灰:“尼姑庵都不收你。”
“混蛋,你烟灰往哪弹呢?”沈宛宜眼睛尖得很,顿时发飙。
林教授笑得开心。
“你不是要修行吗?”他悠闲地指指地上烟灰:“来修啊。”
沈宛宜气得要揍人,拖把一扔,进书房去了。
林教授仍然靠在沙发靠背上,悠然地吸着烟,他身上总萦绕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起先我以为那是岁月,后来发现不是。我印象中,他似乎是有爱人的,只是我没见过,沈律师似乎也没见过。
我父亲也没见过。
他就坐在那里,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他头发墨黑,鬓边有一点点银色,像砚台上落了雪。他的眼睛让人捉摸不透,他似乎喜欢一个人呆着,睿睿喜欢他,常常搬一张板凳在他身边坐着,他想了一回事,回过神来,看见睿睿,就笑起来,摸摸睿睿的头。
他笑起来像是个随心所欲的人,连眼角皱纹也是好看的。但他眼中笑意褪去的时候,又好像一个丢失了重要东西的人。
午饭我们四个人一起吃,睿睿也坐在大人的凳子上,努力用筷子吃饭。
这三年来,我一直替我爸看顾这两个固执的中年人,每隔几周就做饭给他们吃,听他们拌嘴,踩彼此痛脚。沈律师还稍微世故点,林教授这个人是非常天马行空的,但是偶尔一句话却如同石破天惊的一剑,足以扫清你心里所有阴霾,一语就点醒你的执念。
他近来似乎是在修禅。
他和他的爱人住在一起,他说那个人年纪不大,很聪明,他送过睿睿一套乐高机器人,说是那个人编程的,睿睿研究了很久都弄不懂,终于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但他其实也是有这么聪明的。
我小时候跟着我爸回这里扫墓,也会和他们碰面,吃饭,但从未去过他家,也未见过他那个神秘的爱人。我爸似乎很担心他,似乎他年轻时候经历过非常糟糕的变故,失去过非常重要的人。
我以前以为他失去的是爱人,但他提起现在的爱人时,眼里都带着光,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叫那个人“佐栖”,也可能是别的同音字。
吃过饭,我开车送他回去。
他没有工作很多年了,但他手上有些资产,他很聪明,睿睿玩的数独,他看几眼就能把最关键的一点解出来。他住的房子是一栋白色的小洋楼,草坪荒废很久了,大概是随便洒的种子,长出了波斯菊蔷薇和重瓣凤仙花,其余都是叶子形状像文竹的野草。
我把车停在他房子外面。
他没有马上下车。
“最近有好事?”他坐在后座,在后视镜里问我:“难道你那个人来找你了?”
我不知道他是哪里看出端倪,我发誓我脸上没有露出一点喜气。睿睿坐在他旁边的安全座椅上,听见他这样说,非常不开心。
但是在孩子面前不能撒谎。
“算不上什么好事。”我解释说:“只算个意外而已,所以会在考虑中。”
林教授笑了笑。
“这世界上很多事其实没那么重要的。”他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敌得过生死呢,人生在世,活一天少一天,早点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皆大欢喜,不是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