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毓点了点头,不再开口。他见邹仪蜷缩了下手指,他状若不经意的碰了碰,发现指尖冰凉,便倒了杯崭新的热茶递给了他。
邹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眼里有青毓看不懂的神色,然而他睫毛轻轻一眨便将神色全部遮住,眼睛像月牙似的弯了一弯,那弯得形状实在是漂亮的不得了,弯得青毓心花怒放,如果不是惹人嫌的方旌在,他肯定是要调戏他一把的。
这么想着,青毓皱着眉看向方旌,却见方旌目光闪烁,他心头不禁一紧,就听方旌对邹仪道:“邹公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三日后礼部在春昼阁宴请青年才俊,也算是次相亲会,田家小姐毕竟还年轻,自然要找个好夫婿。只是严家人心有怨懑,严铮之子严暄更是袭仿其父之风,脾性又臭又硬,怕是要在席上说出甚么叫大家都不痛快的话,请邹公子帮个小忙,叫他难再自命清高。”
邹仪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抬眼直直的盯着他,邹仪目光明亮锋利像一把短又快的匕首,将天底下污秽都照了个干干净净,叫方旌心虚得不敢对视。
邹仪轻声道:“春昼阁有艺妓否?”
方旌道:“……有。”
邹仪道:“朝臣可招妓否?”
方旌道:“不是,我……”
邹仪道:“方大人只需回答可或不可。”
方旌干巴巴道:“……不可。”
邹仪不说话了,只飞快的一掀眼皮,含糊的笑了一声。
方旌咬了咬牙,终于抬起眼睛:“邹公子放心,朝臣招妓顶死也不过是拘个十日,伤不到他半根头发。虽伤不到他,却对我们户部至关重要,前有内忧,后有外患,谷城这数十年来走得步步为艰,也该是做个了断的时候了!凡御天下者,谁不是这么走过来的?”
邹仪不说话,他便又从口中磨出两个字来,虽不发声,那口型却确确凿凿是东山。
邹仪久久的看着他,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甚么,最终他退败的叹了口气,微不可闻地说:“好,我帮你研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方旌忙道多谢。
天色不早,他呆着也只是讨人嫌,方旌说完正事后便急急忙忙喝干了茶告辞,邹仪见他驾轻就熟的支起了窗,下半身已经到了窗外,突然心里一动,喊住了他。
方旌回头,就见邹仪说:“智欺一时,难罔一世,久势必趋之以阳谋道。”
他顿了一顿,扬起一个清浅的微笑,下一秒就干脆利落的跳到了房檐上,跑远了。
邹仪还在发呆,青毓却先一步捏了捏他的手,然后起身去关了窗,喊他入睡。
邹仪直至脱下鞋袜脑子都还是木木的,他还记着方旌走前的笑容,那很明显是敷衍的,一个哄孩子似的笑容。
青毓见他这样没来由的有些吃味,突然将手伸进他被窝去挠他的痒,邹仪吓了一跳,一面哈哈大笑一面受不住的躲开,直到后来两个人都折腾的气喘吁吁,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才停下。
青毓皱着眉嗅了嗅自己的胳肢窝:“我们有多少天不曾沐浴了?也该是时候洗个澡,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臭成咸腌菜了。”
邹仪道:“怎么,不怕谷城的大律了?”
青毓想到甚么,神色古怪的一撇嘴:“我又不是东山,又不会在……锅炉里洗澡,怎么会被人抓到?我明个儿带你寻个自在地方好好洗一通,先睡吧。”
邹仪忍不住噗嗤一笑:“怎么每天晚上都要听你说一遍睡觉。”
青毓叹气道:“谁让你实在是不听话,夜以养精,固本复元,邹大夫堂堂江南第一神医,怎么连这些都不晓得。”
邹仪似笑非笑地斜睨了他一眼:“有道是久不疏则滞,滞则堵,堵则伤。”
不如不养的好。
说完便翻了个身,把背影面对着他,青毓愣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调戏了一把,张了张嘴却觉得胸胀吐不出话来,笑也不是怒也不是,最终只好深深几个呼吸,把心头和身上的躁动都给吐干净了,这才咬牙切齿的掀被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伙伴的提醒,年方有强调年纪小的意思,年方四十运用不妥当,现已改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他睡得浅,忽然感觉身旁之人有点儿异样,青毓抬眼望去,邹仪紧蹙着眉,长手长脚的团缩起来,睫毛微微的颤抖,像个不曾长大还需要人抱的孩子,可怜巴巴的。
青毓心头蓦地柔软了,像被猫尾巴扫过似的,又酥又痒,他抬起手臂,先是虚虚的放在他的肩膀上,待见邹仪没有甚么推拒才收紧了手臂,实打实的压在他的身上,邹仪迷迷糊糊的要挣开,青毓凑到他耳边哑声道:“乖,不要动。”
他自以为自己劝哄人的功夫一流,不曾想邹仪听了这话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了,眨了眨睫毛清醒过来:“你在做甚么?”
青毓也眨了眨眼睛,微笑道:“看你做噩梦了,这不是来哄你吗。怎么,我动静太大,倒把你吵醒了?”
邹仪抽了抽嘴角:“我以为是鬼压床。”
青毓:“……”
邹仪沉默片刻,却见青毓的手臂还横在他身上,这夏季的褥子薄得很,抵不过他的体温,将温度一清二楚的传了过来,叫自己不要在意反而更在意,他觉得脸上有些隐隐的发热。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青毓的手臂正压着他的心房,沉甸甸的,他感觉自己心跳愈跳愈快已然要蹦出嗓子眼,青毓必然是感受到了,这让他愈发窘迫,然而一窘迫心跳却更快,是个恶劣的死循环。
青毓是甚么样的人他大抵也有了了解,跟纪律世俗不占一点儿边,奉行及时行乐的准则,整日戴着一张嬉皮笑脸的皮,眼神却是冰冷刻薄,总的来说,绝非善类。
同他在一起就像是狼伴身侧,实在是叫人心里惴惴。
然而……
邹仪咬了咬牙,忽的移开了他的臂膀。
青毓也不推拒,从善如流的收回手,他两道极其浓的眉毛下有两只极其黑的眼睛,就着一地月光直直的看着邹仪:“刚刚做甚么噩梦了,怕成这样子?”
邹仪扫了他一眼,青毓见他没打算开口也不在意,他本就是随口一问,对别人的私事并不感兴趣,邹仪却忽然开了口:“我梦见了我爹。”
青毓一顿。
邹仪注意到了他瞬间的僵硬,只用眼角余光勾了一眼,继续说下去:“我爹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大夫,除了医术好,还为人善,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却极少收钱。不过他虽是个仁医却是个严父,一心叫我考功名,日日同我讲那些四书五经的大道理,我那时候正是狗也嫌的年纪,只知道调皮捣蛋,有次同伙伴毁了父亲极其珍爱的砚台,心慌之下便将伙伴拿来顶罪,事后父亲知道了极为生气,将我打得半月不能下床,我刚刚就梦见我被他打得死去活来。”
青毓听了默了一炷香的时间,邹仪以为他已经睡着,讪讪的捏了捏被角,青毓却突然一把攥住了他的手,邹仪吃了一惊要挣脱青毓反而加大了力道,将手指一根一根的挤进指缝里,邹仪皱着眉,对这种状况有些无所适从,就听青毓开了口,语调却是十分轻松的,邹仪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觉得自己再这么折腾倒显得莫名其妙的心虚,于是不得不放松了力道不再挣扎。
青毓问:“除此之外呢?你还有甚么不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