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在一起推测下一个地点在哪儿、如何维持天神一族的有生力量时,霞始终镇静而理智,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是谁也不会忘记她拖着半残之躯、斩杀那名杀了飞星的狂魔族时的疯狂,也不会有人忘记大战刚刚结束时,那个死死抱着飞星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子。
而这一战、不,是每一战,都有许许多多和霞同样遭遇的人。可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时间伤春悲秋,所有的人,都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憋着一口怒气,在下一次的战场上爆发。
他们割舍的太多,以至于他们几乎没办法理解白风从的任性。所以霞一说完,便有一人不满到,“等什么?他若还有心回来,自然会去寻我们。”
玄恒垂着眸子不言语。
另一人忍了忍,终是忍不住开口抱怨道,“玄恒,你这两次带回来的人可都不怎么样啊。上次那个青云一直不情不愿的,这次这个,不到一天就趁乱跑了。嘿,真行。让大家伙儿白高兴一场。”
虽然途中身边的人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嘴欠,但这人还是坚持不吐不快,都说完了,把头一撇。
气氛很僵。
霞看了一圈,打破僵局道,“那你们就赶紧动身吧。我留下。哎,玄恒,说好啊,我就等到明早。那孩子不回来,我就不等了。”
玄恒不应声。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起身准备动身。玄恒撩起眼皮瞧着“不吐不快”的那位,冷冷道,“谁他妈有那么高的觉悟自己来送死啊?”
众人闻声纷纷定住。
“你?还是我?哼,要不是都活不下去了,觉得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漂亮点儿、被后人记着,谁他妈会在这儿待着?去狂魔族啊!杀生啊!补灵气啊!搁这儿有意思吗?可飞星、曲歌、碧流、小白他们和我们他妈的不一样!灵气稀薄他们也能活下去!那凭什么来这儿送死啊?啊?”玄恒咬牙拿指尖戳戳自己心口,“得把心掏出来给人家。”
他又突然笑得满脸嘲讽又冷漠,“可是我们这帮人还有心吗?啊?一群寿与天齐的老妖精去拐带那些未经人事的小孩,也他妈好意思。把他们忽悠到这战场上来,说这是苍生大义?呸。说好的要保护他们的呢?拉到战场上保护啊?”
“神经!”那人气哼哼地扔下俩个字,没再搭理玄恒,带头离开了。
人都散了,只剩下涟月、霞、莲和玄恒还坐在原地。
饮了玄恒的血所以又开始活蹦乱跳的莲,用肩膀撞了一下挨着他坐的玄恒,“过分了啊。说的太偏激了。怎么着,说霞和飞星的感情是假的呗?”
“曲歌这是不在这儿。你要敢当他面这么说,他非得跟你打起来。”涟月说。
玄恒沉默了一会儿,说,“霞,对不起啊。其实我……”
霞摆摆手,“你不用说,我都知道。其实谁还没这么想过。我们去找契约兽的时候,不都是带着目的去的嘛。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心就真的掏出去了。要说对不起那真是自裁都不足以谢罪……可是我们能怎么办呢?我们能利用的筹码,不就是感情嘛。说实话啊,看你之前那么对青云,我真觉得你这人就知道打打杀杀,特别冷血。可你刚才为了那孩子这么一闹,我又觉得你还是挺有人味儿的。”
玄恒张张嘴,最后只是说,“那就拜托你了。”便起身走了。
涟月深深地看了霞一眼,摇摇头,跟着走了。
霞突然有点莫名其妙。她扭头去看莲。
莲张开嘴,半晌后,似是下定决心道,“青云那个能力,就是来活受罪的。”
霞:“我知道啊。”
莲:“可是对于没有灵力补给的我们而言,青云,我们必须弄来。”
霞点头,“所以?”
莲看看她,欲言又止。
霞不懂,问道,“青云是来活受罪的,那玄恒身为他的契约主,不是更应该对他好点儿?可你看他每次给青云放血时候那个冷漠的样子,其实……其实……我真想说一句,他现在放自己的血是活该……”
“说起来容易。换你试试?”莲说,“放飞星的血,你怎么样?”
“我会心疼死啊!我会加倍对他好!恨不得放自己的血!”
莲:“可是你没有办法替代他。如果你想替代他,只能让他死,将他的能力转移给你。要么看他痛苦,要么看他死,你怎么选?”
霞沉默了。
“还有,其实最初发现青云的,是我。”
霞蓦地睁大双眼看向莲。
“我说我做不来。我没办法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的契约兽。可是我们没有青云不行。我去找玄恒,问他怎么办。他跟我说,你不行,那我来。”
莲突然仰天长叹了口气,“我突然明白玄恒刚才说的话为什么那么偏激了。”他站起来,看着霞的眼睛慢慢道,“也许有的时候,把自己当成一个坏人,才不会那么难受。”
“玄恒背负的太多了。”莲走前抛下的最后一句话,“我们谁都不会做得比他更好,谁都没有资格指责他。”
霞屈起双膝用双臂抱住,下颌抵在膝盖上,闷声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我知道啊……”
大部队走了,霞独自留下等候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白风从。她会留下,确实是因为她伤得过重。虽然浸泡了“血池”,外伤已经看不到,但确实需要休养。而除此之外,就是私心——她想多陪陪飞星。又或者应该反过来说,想要飞星再陪陪她。哪怕只是一具尸首。
霞在尸山尸海中,依偎着飞星没有体温的身体等到了天亮,白风从没有回来。霞吻了吻飞星的额头,以示告别。
“那孩子不回来,想来玄恒心里是高兴的吧。”
打完了巢湖打南雀,此后又辗转白明山。天神一族连连取胜,却也人越打越少。白明山的灵气是前所未有的充沛,山中、山麓居住着许多六界生灵。天神一族派出代表问他们有没有人愿意加入,没有人回应。神魔两族在他们眼前打得天崩地裂,他们知道那不是自己能够企及的领域。好不容易活下来,没人想去送死。
天神族突然很失落。虽然他们有坚定的信念,可是这样的反馈还是会让他们觉得茫然,不知道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意义何在。
“这群孙子。”曲歌说。
“要不……我回族里问问还有没有人愿意来?”碧流说。
肆抬起宽大的手掌轻轻拍拍她,“你家离这太远了。”
他不想说,其实不在于远近,只是有觉悟的人太少。
远处突然传来大声呼喊,“玄恒——!玄恒——!”
坐在一起议事的众人循声望去,那一袭白衣、一头银发,在灰头土脸的众人之间是如此的吸睛。正是消失了三天三夜的白风从。
玄恒立即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喊话的人远远瞧见玄恒,给白风从一指,“他在那儿呢。”
两人快步迎上对方,相视无言,只是猛地将对方紧紧拥入怀中。
玄恒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你怎么回来了”,还是该说“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