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另一个念头又觉得这样正好,有个二品督抚这样的丈人,谢承祖日后晋升之路必然顺遂,想必总督之女不会容忍外室这样的身份,到时她可顺理成章收拾包袱离开,这般既不耽误谢大人日后飞黄腾达,自己也不用再纠结罪臣之女的身份惹来的祸端,亦或是嫁人生子活不过三年的小命。
这样也算是两全其美。
可是,檀婉清的心情很不好,短短半年之久,她的心态就已经跟来到卫安时差的非常远了,自古无欲才刚,情动情伤。不过是听着个消息罢了,就已经让她吃不香睡不着,这真的很不妙。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也没有这样的危机感,因为在她潜意识里确定,谢承祖择偶的眼光很高,可他的职位却很底,高不成低不就,婚配很尴尬,只要不是随便拉个人配,他想找到合心意的人很难。
或许承认他的眼光高,有些自恋,可是不论檀婉清如何否认,如何承认古人的能力,如何在一群古人堆里隐藏自己,可在她的心底深处,多少都会有些穿越者的优越感,因为那是比旁人多经历了更繁华平等迷幻的时代,虽然她无法对眼下这个朝代做出改变,但曾经拥有过思想的自由经历多元化的世界,就像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站到一个更高的层次,看到过更远更美好的地方,再用那样的目光回头看,任何人都会有那样的一种俯视的错觉。
所以檀婉清或许因为身份曾经玉叶金柯过,也同样因为身份卑贱低下过,大起大落落魄受难没有让她内心屈服自卑,她的精神世界也许比皇帝都要富足,所以潜意识里,她就是她,是独一无二的,而对于别人对她的承诺或者感情,并没有特别在意过,就算日后离开,她都会是主动的一方。
却没想过,这个别人也会入他人眼,连总督大人的爱女,百里迢迢的赶来追求,以前的她不曾在意,可现在,檀婉清终地意识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对一个未曾谋面的女人生起的嫉妒之心,也意识到自己对一个人有了独占欲,而这个想法搅的她一个午睡心神不安,思绪纷乱。
檀婉清只睡了半个时辰便起了身,瑞珠起身泡了一壶敬亭绿雪,倒入怀盏中,雪白的怀壁映着浅绿茶汤,散发出幽幽香气,滋味醇和沁肺腑,沸泉明瓷雪花飘。
可檀婉清哪有心思去品,不知滋味的抿了几口,开口问道:“谢大人这几日可曾回来?”
瑞珠放下壶,拿起放在旁边的衣衫闻言道:“大人已经六日没回院子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连换衣的工夫也没有,若是回来过,我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小姐。”瑞珠瞄了眼小姐的神情,暗道小姐这是想大人了?以前三五日没回来,可从来没有问过。
檀婉清茶不知味的放下杯子,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魔怔了,这娘胎带来的坑爹身体,本来就没有多少年可活,还顾忌许多,人生得意须尽欢,应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的让自己舒坦幸福,才不枉多活一朝,至于其它的,何必理那么多,一番汲汲营营的只会浪费许多时间。
她看向面前冒着茶气的碧绿茶水,一时间豁然开朗,想要的幸福不是什么命长,也不是手里有多少权力财富,而是别人饿了,我手里拿个肉包子,别人冷了,我身上穿了一件厚棉袄,别人喜欢的人,真心喜欢的是我。
无论是包子还是棉袄或者真心喜欢我的人,都是我比别人多拥有的东西,聪明的人,是绝对不会随意丢掉的。
旁边拿着针线的瑞珠实在有些担心的看着小姐,回来时就觉得不对劲,茶杯也拿在手里半天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好几次想开口忍住了,终于鼓足被小姐瞪眼,或被训斥一番的危险,张开嘴询问,就见小姐有些迷茫的眼晴突然亮了起来,一反刚才的低沉,打起了精神的一手提起茶壶,满满的倒了一大杯,然后一饮而下。
倒是把瑞珠吓个够呛,还好茶壶放了半天,水已不太烫,否则小姐的嘴巴可要烫起泡了,便饶是这样,也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帮小姐擦嘴角的水,到底温度有点高,小姐嘴巴烫的红红的,一时间比上了胭脂还鲜艳。
第八十六章
三日后,初春迎来骤雨,细若牛毛的雨雾,淅淅沥沥。
檀婉清的心绪也与外面乌青的天气一样,快滴出水来。不知是月事推迟了几日,还是因早上听到总督之女准备在知州府小住一段时日而格外心烦气燥。
“……听正月说外城的城墙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瑞珠边整理着衣物边状似轻松的说道,“忙过这几日,大人也该回来换身衣服了。”
若换作平时,小姐定会随口打趣道:“也不知造成什么泥猴子样儿,说不得能搓出层黄泥来。”可今日却是“哼”了一声:“谁知道呢?”
传闻那位总督之女生的又美又媚,有了这样的大美人时不时献殷勤,哪还想得起其它人来。男人表面再怎么正八经,也隐藏不了他们骨子里见到女人就习惯用下半,身思考的劣根性。
檀婉清这般想痛快了些,可又对自己这样含酸的想法心存唾弃,一下子合上了手里精致的画本,以前还觉得画本中的某些笔法技法精湛,这会儿却又认为这些故事既无新意,人物刻画又古板,根本没有任可新奇的想象力可言。
瑞珠收拾了衣物,见小姐心烦的扔了手里的画本,又细瞧了自家小姐一眼,转身出去了,一会儿端着一碟子刚出锅金黄色的如意饼和核桃粘又走了进来,边走边道:“小姐,外面的雨小了些。”
“嗯。”
“厨房大人爱吃的核桃粘也剩了好多都吃不完。”
“嗯?”
“小姐要觉得无什么事。”瑞珠放下碟子道:“不如亲自带一些给大人送去……”
“……”
***
永德镖局现任总镖头张茂兴身材壮硕,长相十分精干,镖局是他祖父张永德一手创立,张永德江湖人称“双刀王”,最擅长使用的是双手刀,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法,镖走大江南北。
到了张茂兴这一代,他并未辜负祖父一片苦心,六岁开始便早晚苦练双刀,一练就是十六年,刀法已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可祖父却早早逝去,父亲中年腿有旧疾,镖局的情况每况愈下,只有他在苦苦支撑。
直到二十三岁那年遇到了一位贵人,接到了一笔以他当时看来报酬丰富的无比想象的护镖生意,使得镖局困境中起死回生,并娶到一房如意美妻,如今三年过去,镖局的生意蒸蒸日上,光是驻局镖师就足有三十几名,他也早已儿女双全,平日除了坐镇镖局,已减少出外走镖的次数。
不过这一次,却是意外,也第一次从妻子口中得知,当年给了他一笔生意,从而保住了镖局的恩人,竟然是已被流放边城的檀大学士之女。
妻子前主子加之恩人的双重身份,才让张茂兴冒险亲自走这么一趟,这趟镖他带上了妻子,并且是赌上了夫妻二人的性命前提下,要知道窝藏罪臣之女可不是小罪,虽然那位檀家小姐姐早早安排了后路,托人买下山庄三两座,可若有人心查探,定要查到他们夫妇身上。
更何况,他们离京城之地本就有三日夜路程,距离益州城就更加路途遥远,远行镖向来危险,谁也不知道漫长的路途中会遭遇到什么,并且还是那样的乱民之地。
可架不住妻子的苦苦请求,加之他行走江湖,也是个有恩必报、义薄云天的性子,所以明知凶险,仍硬着头皮前去,好在年前有镖师接了一趟报酬丰厚的运粮车到益州的镖,便招了十来个人,运了三辆马车的当地土产,延路贩卖,好在手下几个镖师走过一次,熟门熟路,花费大半个月,倒也有惊无险的一路到益州。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还没有进入卫安城的大门,就被人连人带车的扣了下来,并且从车上搜出了他们路途防身用的刀具,和能夹带人或货物的夹层马车,被官军押解的那一刻,张茂兴涌起一股悔意,早知如此,不论妻子如何请求,他都不会答应,若只是夹带刀具和车马入城,还可说是镖师行走防身之用,可若妻子受不住招出了罪臣之女的事,那可是窝藏之罪,要受牢狱之灾,家破人亡不足矣。
可就在他感觉到大祸临头,这辈子恐怕要到牢里转上一圈后,才发现押解他们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大牢,而是建造不久的民居,被褥枕席一应俱全,除了不能随意出入,餐时连茶酒都备好,看押他们的将领竟然还会与他们几个镖师开上几句玩笑,居然还是认识的,那将领透露让他们放宽心先住着,过段日子就会放了,若觉得酒水不够烈,还可让人换些烧刀子来。
这让他们二丈摸不到头同时,又大大吐了口气,还好他们长年走镖,心脏比较健壮,否则这种大悲大喜,跌宕起伏的情况真让人受不了。
王骥负责挖建护城河,同时看守城外永德镖局一行几人的将领,说是看守,不过是派几个小兵走动走动,每日送餐送饭而已,三餐准时准点,酒肉米俱全,没事的时候,他还会去转转,顺便看看一行人有什么需要。
这让附近务农的军户以为这屋子里住着什么大人物,走路时都是避着走的,唯恐冲撞了贵人。
不仅王骥,杜和与张献也过来热情打招呼一番。
出来时,杜和咋舌道:“这就是守备大人媳妇的娘家人?好家伙!个个皮糙肉厚,一看就是练家子。”
张献道:“镖师手里要没两下子,谁敢吃这行饭?说起来跟咱也差不离,都是把脑袋拴裤腰带上拿命讨饭吃的,那个总镖头的夫人就是以前是檀……大人媳妇身边的大丫鬟?嚯,这么忠心的丫鬟现在可不多了,出嫁这么多年,还不忘主子,千里迢迢的来救人,不容易啊。”
杜和拍了张献一巴掌:“什么救人,那叫主仆情深前来探望,大人这几日心情可不大好,你说话小心点,免祸从口出,被大人派出去守河道。”
王骥笑眯眯道:“说起来上次咱从城内运出来的粮就是雇得他们的镖师,里面有两个还认识我,说实话,那趟路途远,粮车又多,我们人又少,我还真怕他们黑了咱那趟粮草,不过后来看那几个镖师人都不错,对我胃口。”
“怪不得你跟他们这么熟啊,不过说起来这些人也关了四五日了,大人那边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总不能一直这么押着吧?”
“估计要等大从气消才会放人吧。”
“嘁,要大人消气那还不容易?只要那个美人在大人面前稍稍哭上一哭,保证大人整个人软的跟个什么似的。”
“不对不对,大人不可能软,肯定会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