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檀婉清出了院门后,心里也微微有些疑惑,她什么体质自己最清楚,有如瓦瓷相撞,不说粉身碎骨,也要伤痕累累,这一通罪早晚是要生受下来的。
可如今走着,除了某处还隐隐不舒坦外,精神倒还好,早上起来,拿过铜镜时,脸上还有一丝气血充足的红润,难道是因为流亡途上苦头吃得多了,体质变好了不少?
今日到学堂的时间略晚些,宋秀才娘子已上完两堂,当下她也没有耽搁,提着书袋直接走了进去。
应付一群精力旺盛的小包子,也真得有个非凡的体力和精力才行,平日两堂下来,每每都有些筋疲力尽的之感,今日却是怪了,除了口干之外,精神一直很饱满,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檀婉清也不得不去想,抛去体质,难道也是这些日子喝的紫羊奶的关系?
中午,婉拒了宋夫人的共用午饭的邀请,沿着学院内的羊肠小道一路出了大门,大门口右面出墙的一片梅花树下,正站着一个眍的身影,一直在左张右望。
檀婉清一走出来,他就眼前一亮,几步走上前,恭敬道:“桃儿小姐。”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抄家前檀府的徐管事。
心事重重的檀婉清见到他,脸上方才露出了丝笑容,“徐管事。”
徐锦听到徐管事三个字,不知是回忆起了往日,还是应了尴尬的现实,沧桑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桃儿小姐,昔日檀府的徐管事,如今只是白府赶马车的一介马夫罢了,实在是担不得管事二字。”
檀婉清也目光一黯,一主一仆站在那儿,竟是半天未语,半晌,她才轻声道:“……我也不再是昔日檀府的小姐了,徐叔,以后就叫我桃儿吧。”当年檀府的老人,现今也无几个人了。
“万万不可,大小姐永远都是大小姐……”
檀婉清抬手打断了这些毫无意义话,将其引至梅树下,目光状似无意的扫向不远处的一个人影。
自从左近暴露后,又逢白家那个浪荡公子之事,他自领一顿军棍后,也就破罐子破摔,开始光明正大的出没,檀婉清每日做了什么,到了什么地方,见着什么人,甚至到一觉睡了多长时间,估计都了如指掌。
檀婉清现在是打着“叙旧”的名头,却是必须长话短说,此事耽搁越久,越是心下不安,只恐夜长梦多,引人怀疑。
“白府没有为难你吧?”
“自从上次的事,白府的人都很客气。”两人心知,这既不是因为马夫的身份,也不是因为一个落难小姐,全是那个谢阎罗的名头煞人。
“白府毕竟不是长久之地。”檀婉清从书袋中取出那小包银锭,塞到徐管事手里,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道:“把卖身契拿回来吧,白府应该不会再为难你,剩下的银子做盘缠,够你回京城探亲之用了。”
徐锦听完,惊讶的张了张嘴,他原本就想过,以小姐念旧情的性子,或者会想要赎回他,留在身边得用,这对他而言,是天大的恩赐了,能离开白家重回在小姐身边,即便让他每日吃糠咽菜也是甘愿的。
却没想到,小姐居然放他回京。
若说不想回京那是假的,京城还有他的大宅,妻妾,儿女,这大半年来,他无一刻不挂心,焦虑,甚至为隐隐的猜到的事而愤怒着,天知道,夜半睡不着辗转反侧时,他想回去探个究竟之心是怎样如猫抓一般的强烈。
如今,这样的想法有了机会,忍不住呆怔,待反应过来时,理智拒绝,他在檀府混了三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心思没有个十分,也有七八分,在他看来,小姐现在的处境并不妙,那日马上的守备大人无论行为还是目光,对桃儿小姐都充满着赤果果的占有,欲,失去了檀府与老爷的庇护,落入男人手中,所遭遇的事,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事了。
小姐身边又只有瑞珠一个丫头,无人撑腰,这怕这亏是要往肚子里咽,若是留自己在身边打理,或许无法立即扭转局面,但至少可以让小姐多个指使的人,出外办事也多份方便,也能让桃儿小姐多几分底气。
他要真回京归亲,是万万不可的。
握着手里的一包布帕正要推回去,突然感觉到小姐将包银递给他同时,有一个半硬的似纸叠的东西,塞进了他掌心。
檀婉清将手帕包着的银两紧紧压在他手上,眼晴看着他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赎了卖身契就早些回京与家人团聚,这些钱虽然不多,但省着点用,过路费也足够了,不用担心我,我这边自有安排……”
檀婉清说完要说的,并未耽搁多久,匆匆走了。
徐锦将银子揣到腰间,恍恍惚惚回了白府,午时正是府里主子需要用人的时候,他见四下无人,进了厢房匆匆将手里捏着的纸团打开,上面是桃儿小姐绢秀的字迹,她的处境与打算,以及……
徐锦越看越凝重,看完后顿了下,然后展开匆匆记下上面的地址与人名,立即撕了个粉碎,并寻了盆只剩下点烟苗的炭盆,扔了进去,不一会儿纸片被慢慢沁燃,烧成了灰。
第二日天还濛濛亮,一个眍的身影,便钻进一辆出城的马车,悄悄离开了卫安城。
第六十四章
燃着炭盆的室内,暖意融融,炕几之上有一座小小精致的白玉蔷薇香炉,升起的细烟带着丝润润的湿意,驱散了冬日内室中的干燥与燃炭散出的异味儿。
一个穿着宽松的素色衣衫,眉目如画的美人,正惫懒的拥被倚枕半坐半卧在青砖松被间,半露出的玉臂轻撑着额头,情绪似有些低落,身上有些粗粗棉布质地,更衬着她发乌肤白,露出的肌肤如凝了的上好牛乳一般,细嫩的无一丝毛孔,一头三尺黑瀑青丝虽未挽簪,只那么松松的拢了拢,以发带系在身后,却更显得纯粹动人。
桌几上放着只小碟,排着三块小巧精致的凤梨酥,似乎刚刚出锅,松软香甜,还带着热度,美人却视而不见,只用香炉旁一只梅花银钗,以钗尖慢慢翻拨香料,翻动间,温润的香烟在室内徘徊,氤氲了美人的衣袖,而这般昔日暖闺时,用过的,似曾相识的气味儿,也扰动着思绪与记忆。
檀承济,早年家世中等,青年时一举为金殿折桂的状元郎,除去本身才华横溢,他的运气也是出奇的好,自入仕之后就一路青云,真正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以说,他的上半生,就早早走到了他人生的最高点,权力之大,与皇帝亦不差分毫,宫中上下官员无人不揣摩他的脸色行事。
就是小皇帝本人,幼时也要受他这位老师的训斥,何等的风光啊,那个时候,谁又会去想满而溢,强则辱这等后果。
檀婉清只一介女子,男权至上的朝代,女人无法干涉朝政,除了偶尔在书房“无意”听见的只字片语,她能获得的信息最多是从妇人之口,有用的也少之又少,加之为人之子,人小言微,又无慈母相助,便是几句话,也要使尽了浑身解数。
在檀承济终于警觉的最后两年,檀婉清的精力已经从劝戒转到为自己寻找后路上。
只可惜,皇帝下旨抄家来的太快,毫无准备,否则,她断不会一路这般狼狈……
她身边最忠心的丫环所嫁之人,皆是檀婉清千选万选,挑选好的,送了最丰厚的嫁妆,压了数量不菲厚厚的一叠银票,只待真有那一日,可以多一条退路,借着昔日的情份,只求个安身立命之地。
一个对自己心有仇恨的人,一个曾无比忠心的大丫鬟,她选的……是后者。
现在,她也只能求,两年之后,这个做了镖局夫人的大丫头,仍然有几分忠心与真心的挂心她这个昔日的主子罢。
想到她在纸上所写,思来想去,没有什么漏洞,这才叹了口气。
午后的时间,微微浅眠一觉,日头就落了下去。
本来以为,年关将近军务繁忙,且昨夜满意之后,谢承祖能缓上几日。
趁着机会,她也想好好想想,在失去了签定契约双方皆能受益,她也认为可行的最佳办法后,还能有什么对自己有益的地方,甚至,她要快速定位好二人之间的关系,以免再次乱了心神,慌了手脚。
可是,她到底低估了这个年轻有为又精力旺盛的守备大人,以前强如铁板的自制力,一旦崩溃掉,那同样的事再与纸糊无什么区别。
檀婉清朦胧的睡醒,还未缓过来多长时间,就听见大门响动,那个人肩扛着头未处理完的雄鹿大步走了进来。
并且在院子里,如同一个屠夫般冷静又粗鲁的以斧代刀,砍砍切切,不足一刻,就将整头鹿整齐的码的骨是骨,肉是肉,筋是筋,血是血,最宝贵的一对鹿茸,也都收拾干争,让瑞珠小心保管起来,嘱咐隔几日给她家小姐切上两片煲汤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