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对自己而言,她需要先保住现在安稳的生活,尽量延长这段会被厌弃的时间,赶在失去庇佑之前,找到适合自己的身份生存下去的生活。
想了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她现在是机关用尽,穷途末路,也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了。
……
回到营房时,谢大人胸腔内的郁气已搅动了半晌,进了守备府,竟见到后院堆了大大小小的红色漆箱,还有不少兵士在搬动,司书熊廷宪正拿着册子,见到他,急忙上前施礼,“见过大人。”
“怎么回事?”谢承祖将黑炭头交给手下小兵,扫了眼东西,问道。
“是杜和手下的百夫长,要与曲家的二小姐成亲,明日就要下聘,曲家送来了许多东西,想借大人后院存放,搁一晚,明儿就抬走。”
这事弄的,谁能想到喝了次酒,那百夫长也能占到曲家女儿的便宜,当时被许多人见到,传的是沸沸扬扬,那曲家二小姐整日寻死觅活,曲家几乎愁断了肠,寻大人几次不在,无奈之下,便只能咬牙将如花似玉的女儿嫁与百夫长,连聘礼都备好了,晚上便抬了来,只想想匆匆娶了了事,那百夫长自小孤零,军中长大,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婚事也没人帮忙操持,只得他这个司书出面。
谢承祖哪管什么曲家小姐的,他正心头不顺着,眼中看到这些成亲的红红绿绿之物,格外碍眼的很,交了缰绳转身便进了府。
杜和迎面而来,手底下有人要成亲了,他也跟着脸上有光,见到大人,便道:“大人,赵石要成亲了,娶的曲家的女儿,明儿个下聘,这事儿说来还是托了大人的福气,要不哪能轮到他啊,据说曲家的二女儿长得娇滴滴天仙似的,都说他走了大运才能娶到手。”
逆着光,他也没看清大人一脸的难看的神色,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跟在后面又道:“现在连比大人小的小石头都要成家了,大人这边也得抓紧了,老是把人放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而且那位可要比曲家小姐娇贵多了,要不大人,就借着石头的喜气儿,早点定下来?这府里实在冷冷清清,真得有个女人在才行,大人是不知道女人的好处,这有个贴心的人住着,整个宅子都透着暖和气儿,那妙处大人到时自然清楚……”
谢承祖是抿着唇,一边往内宅走,一边脱衣服,腰带,外衫,袖口,直到走进内室,将滔滔不绝的杜和彻底关在了门外。
才转过身,一脸恼火踹开门口碍着路的凳子,可怜的月牙扶手的交椅,被一脚踹出了老远,掀了数个个倒在了一边。
内室里无人给备热水,只有凉水,在冬日里格外的冰凉刺骨,但对行军打仗的人来说,这样的凉意早已习惯了,他愤然脱下身上的衣物,舀起一瓢便倒在了头上,在喷溅的水花滑落中,精瘦的躯体一览无遗,水珠顺着有力的肩背落到肌肉微鼓的腹部,及精壮修长的长腿。
他喘息着扶着墙壁站了半天,咬牙切齿的低头看了看,只觉得讽刺,当真以为他找不到女人,非巴巴的求上你不可吗?
杜和被关在了外面,就听到里面什么东西被踹倒,然后就是水泼地的声音,诧异的转身往回走,心中暗道,大人这是从哪回来的,发的哪门子邪火,又是踹椅子,又是浇凉水的。
过了许久,冲完凉出来谢大人,出了内宅仍然跟着雪前的天一样,一脸阴沉,经过堂口,杜和郭兴与赵石等人正围着一张桌子。
“……总不能全让岳丈大人出了聘礼,你也得送曲家二小姐点东西吧,快点挑挑,这些可是你嫂子找城内手艺最好的工匠,从他家里花了定金讨来的,还是顶的大人名头,才肯拿出来,打的全是新花样,城内保证没重的,这女人呐,最喜欢这些金啊银啊亮闪闪的东西,你先选一付吧,你嫂子那边还央着我要呢,我得给你嫂子留一付,剩下的明儿个得原封不动还给人家。”
“这女人东西我怎么会挑。”
“一看就是没送过女人东西,像兄弟学着点,挑那些金的,粗的,重的,又沉又打手,实惠值钱保准她们喜欢!”
“你别浑出主意,曲家有钱的很,可不像那些妓院的妓子眼皮子浅,选些精致的才讨人喜欢,你看这付……”
“这也太细了……”
“可它精致啊,这一套工匠可是细心雕琢打了半个多月,可是这几套里最贵的,模样也最出挑,可是少了百两不卖。”
“百两?大哥,你说笑呢,这些加一起也没个二两重,就这点金子值百两?”赵石眼珠子瞪的铜铃,他这几年拿命换来的钱,就值个首饰价儿?
“女人的东西卖的是工艺,你不懂,这还是便宜的价儿,曲家什么人家,你送个十两二十两的首饰,在人家眼里都是破烂货,再说,人家聘礼都帮你准备了,你也总有送点上好东西吧,就拿这套,别让人把你看扁了。”
杜和刚要将那套首饰拿在手里,替一脸不愿意的赵石决定下来,结果还没放在他手里呢,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那套首饰拿了过去,阴沉沉的眼神在首饰上看了又看,扫了发愣的几人一眼,将盒子盖上。
“挑别的吧,这个我要了。”
第四十章
浴后的谢大人,头上的湿发未干,还往下滴着水,身上只着了白色大袖中衣,外套淡青色云状花纹交领深衣,并未搭任何军袍,那双修长到令人嫉妒的长腿,完美的身材比例,一览无遗,便是男人见了心头有会产生几分老天不公之意。
大概是冲了冷水,走过来时,凡接近半米之内的人,皆感到身上一阵冷寒,加上此刻一张肃着的脸,不悦时抿成一线的唇。
看这样子,就知他心情正不爽利,就算有心想要,谁还敢跟他抢?
静默一会儿,赵石都有些紧张了,他那是心虚啊,那曲家的二小姐原本可是曲盛风送去巴结大人,哪想到被他拣了漏,他也绝没想到,不过就是随便摸了几下手,拉着坐在腿上而已,多少透着捉弄之意,哪想竟真的能娶得美人归,虽心下乐着。
但此刻见了大人,哪能不心虚,这要说起来,还是撬了大人的墙角,现在一看着面色不悦的大人,就算寒冬腊月也是出了一脑门汗,他赶紧站起来,道:“大,你喜欢就拿去吧,看着这套与大人也挺般配……”旁边熊廷宪听着话儿不对,赶紧用肘顶了他一下,他手忙脚乱的结巴改口道:“不不,我是说,与大人的……夫人十分般配,夫人的,夫人……”
谢大人瞥了他一眼,直接略过对熊廷宪道:“从我的俸禄里扣。”说完,头也不回,拿了东西便向书房走去。
待不见了身影,赵石才汗然的伸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
杜和回头见谢承祖进了房间,才伸手指了指赵石脑门,“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知道吗?要不是大人,你想还娶妻?直接拖到营门口先打一百大板,看看死活再说……”他哼声道:“你当大人不知道你和曲家的事儿?那是他故意避开了,曲家告不了状,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将苦水往肚子里咽,否则,就以你对人家姑娘干的那事儿,这辈子头拱地也别想娶到了。”不过他下句话没说,大人他也不想要就是了。
赵石当然知道其中厉害,看的就是大人站在哪一边,要是站在曲家那边,哪有他什么好,急忙点头,“真不知如何回报大人。”当年若不是谢承祖见他还有口气,杀出重围时以马驮了他一路,他也早就命丧黄泉了,如今连亲事也是托了大人的福,哪敢有什么想法,打他百板子,也绝无怨言。
“好了好了,看你那一脸怂样,人都走了,快坐坐坐,赶紧挑。”
可这时候,几人心里哪有刚才的兴意,郭兴桌子下支着脚,忍不住凑杜和旁边低声问道:“大人拿走那盒首饰,要送给谁啊?”
“你说谁?”明知故问。
郭兴沉默片刻,随即道:“大人手头那么紧,哪存下过钱?一年的俸禄及朝廷的俸米,统共加一起才只有百来两,这一下扣光了,明年怎么办?”虽是天天在营房吃用,花不了多少银子,可也不能一年都没进项吧,就为了买点首饰?虽然库银有大笔进帐,可大人从不取一分一毫,一笔笔都登记在册,花在哪了都要查帐。
“你懂什么?”杜和看了看书房的门,随即凑近郭兴悄声道:“大人有多上心,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天心里都挂着呢,手里有多少银子都巴不得送人眼前,只可惜啊,人家未必稀罕……”虽然现在落得抄家流放,但毕竟是昔日丞相之女,吃的用的住的不知比这卫安城好上多少,那眼界派口可不是寻常小门小户家的女子可比,想要在人家那里讨个好不知有多难,他都可怜大人。
“前几日不是让我收了那一位的假籍贯吗?这几日大人就让人将两张僧籍上的人,上数祖宗八代,连坟头在哪都查出来了,昨儿个刚入籍册,盖了官章后,还在大人手里呢,我还偷翻了翻,名儿还是籍上那个名儿,上面的画像那可是妥妥的那一位,半点破绽都没有,我猜大人这次是想名正言顺的接人入府。”说完以肘抵了抵郭兴,“现在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郭兴也是听的发愣,这意思就是好事儿将近了?随即便咧开嘴,有些心照不宣的与杜和“哈哈”一笑,不过心下到底是觉得慢了点,“要我说,大人就是给惯着,还讨她的好,直接就……女人么,管她以前是什么身份,天王老子,睡了以后,都得死心踏地的跟着咱,还用费这样的劲,越是这样越蹬鼻子上脸,给她一遭厉害就知道老实了。”
杜和看着他冷笑一声,“那么细皮嫩肉的,要换你,你舍得?”谁喜欢谁心疼。
郭兴这么一听,顿时支支唔唔不出声了,心道要他有个喜欢的女人,又长的那模样,还是那么金贵的人儿,他比大人还夸张呢,一个小手指头都不舍得碰。
其实他们这些兵营的,别看个个凶神恶煞,外人都道是粗鲁汉子,女人见着也都吓的直躲,娶个亲也不太好娶,可实际上,真成了家的十个有九个疼老婆。
有血性的男人没有冲女人逞强的,家里横的那都是窝囊废!
两人声音极低,熊廷宪与赵石真未听清,正想问二人在说什么悄悄话,郭兴却大手一挥,“快点快点,磨叽啥?看把杜哥都急什么样子,人家现在急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们懂不懂?不是说,晚上的时候比金子还要贵。”说完指着赵石:“快点快点,别打扰杜哥回家搂媳妇,紧赶紧挑一个。”
最后,在他催促之下,赵石还是选了其中金子最粗最重也是最俗气的那套,项圈粗的能压断脖子,当然,也如意料中遭了曲二小姐的嫌,不屑的撇撇嘴,随手丢到一边,是绝不会戴的。
书房中,谢承祖坐于梨花案上,手里拿着那只已打开的精致的盒子,里面的首饰在烛光下,随着角度折射着耀目的光芒,金中镶嵌的宝石质地纯净,浅粉,湛蓝,玫红,玉黄四色交相辉映,细节之处透着用心打磨的灵动,毫无半点金银的俗气。